第三章 备嫁契丹情何堪 太子篡位施诡计

作者:一翎 著 发布时间:2018-05-27 13:13:41 字数:15761
  一

  还有两天行程就会到达汴州城。

  这一路上,路过大大小小的州县,世态炎凉浓缩成一路风景,贺敏触目惊心。一面是衣着光鲜、旌旗招展的皇家卫队;一面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流民百姓,其高低贵贱相差的悬殊让她感慨万千。

  有一天,贺景思掀开贺敏的轿帘,指着路边成群的乞丐严肃地对她说:“敏儿,你都看到了,如果你再一意孤行,有一天,爹和娘就可能成为这些乞丐中的人了。你身为人女,当以孝为先;身为人臣,当以忠为先。现在,忠孝可两全,你也可飞黄腾达,千万不要不识时务,再节外生枝了。”

  贺敏懂得她爹的话,她爹的担心,她也明白。

  可是,难道她这一生和赵匡胤永无重逢之日了吗?

  她不想飞黄腾达,只想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夫妻恩爱、岁月静好。为什么,她这小小的愿望竟然如此遥不可及?

  贺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人各有命,也许,她的宿命本就注定了她和赵匡胤无缘……她是如此不甘,她不愿相信人命天定,她更愿意相信事在人为。

  随着队伍的行进,贺敏知道,她离汴州城越来越近,离她的匡胤也越来越近。她甚至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气息,他多情的目光正穿越千山万水,凝视着她;而在梦里,贺敏也越来越频繁地梦见到他,他对着她笑,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在阳光里奔跑。他对她信誓旦旦,敏儿,长大了,我一定娶你……常常笑醒,醒来是窗外冷寂的黑夜……

  契丹使臣耶律宏领命保护贺敏。白天,他护卫在她的轿旁;晚上,他就睡在她的门外,唯恐出半点儿差错,他无法复命。

  贺敏偶尔想起她和耶律德光短暂的相处,想起他豪放的笑声和深情的许诺,她就不由心事重重,正如爹所说,忠孝可以两全,而她也可以就此飞黄腾达,如若不然,人间地狱就等着她和家人自投罗网。

  随着离汴州城越来越近,贺敏越发心神难安。夜里,她咬着被子泪落如雨。为什么,她这婚期将至的女子,不能满心欢悦,始终这般无可奈何?为什么她就只能随波逐流、任人宰割,要背井离乡、孤苦伶仃去那遥远的地方,和不爱的人在一起?

  真正的孤苦伶仃是心的孤独惆怅,和不爱的人在一起,即使满目繁华、享尽殊荣,还是会遗憾终生……

  匡胤,你在哪里啊,此时又在做些什么?你是否也梦见过我,如我一般心事辗转……

  又走了一天,汴州城已经遥遥在望。

  轿子里,贺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说:“敏儿,你已经很久没笑了,为什么不高兴呢?你不知道,娘这心里天天跟喝了蜜似的。放眼天下,只有我的敏儿才能让契丹皇帝一见倾心,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啊!要不然,你让青娥假冒你骗了太子,还不知道太子知道了会怎么处置我们呢……”

  贺敏默默地听着,想起太子那恼怒的目光,一颗心不由阵阵紧缩。

  这时,队伍走进了一片山林。

  眼所见处,枝繁叶茂遮蔽天日,山石嶙峋遍生草木,即使在白天,林中的光线也有些晦暗。

  贺敏掀开轿帘,看着乱石丛生的山路和草木葳蕤的山林,感觉自己的人生也进入了这样一段旅程,昏沉、迷茫、不见天日……

  就在贺敏凝望间,忽然,她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人影闪动!贺敏惊叫了一声,然而她的惊叫声还没落定,就看到从两边的树上,数十名黑衣蒙面的大汉猛然间飞身而下,同时,数十支利箭穿空而来!

  前面的卫士立刻乱成一团,死的死、伤的伤,惨叫声此起彼伏!

  贺夫人惊慌失措,抱紧了贺敏吓得瑟瑟发抖。

  “护驾护驾!”

  “保护公主……”

  “快快隐蔽!”

  一瞬间,各种吆喝声混合着受伤士兵的惨叫声、兵刃相撞的铿锵声,震耳欲聋。

  此时,贺敏已经定下了心神。她看着眼前纷乱的场景,突然觉得好像在旁观一场戏剧,与她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一样。她想,死在这乱箭之中和死在契丹大帐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贺敏早就想好了,嫁到契丹,保全了她的爹和娘,新婚之夜,她就以死相拒。那样的话,耶律德光就不会再难为她的爹娘和国家了吧!

  战事正酣。

  那些黑衣蒙面人个个武艺高强,一会儿工夫,就把皇帝的卫队杀得落花流水。太子指挥着附近的士兵奋力拼杀。皇帝那边,太监们也在拼死护驾。突然间,几支利箭迅猛地射中了皇帝的轿子,紧接着,皇帝就吓得鬼哭狼嚎地从轿子里滚了出来!这时,那数十名太监已经所剩无几,几个虎背熊腰的强盗呈合围之势、步步紧逼……

  就在这时,贺敏看到,混乱中,太子石重贵从一个蒙面人手里一把抢过了弓箭,动作迅速地搭箭上弓,瞄准的人竟然是他的父亲石敬瑭!

  说时迟那时快,那支利箭呼啸而去,而太子已经扔了弓箭,动作敏捷地拔刀杀死了刚才递箭给他的蒙面人!蒙面人倒地的一瞬间,那支箭正中石敬瑭的肩胛。石敬瑭惨叫了一声捂住了肩膀,瞬间血染龙袍!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恐怕除了贺敏,再也没有人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了。贺敏瞠目结舌。史书上,弑父篡位的记载也是有的,今天竟然如此真切地发生在眼前,贺敏只觉得难以置信,皇位真的比自己的父亲还重要吗?

  如此看来,眼前这些蒙面人分明就是太子派来的!这场血腥的突袭,也是太子一手安排的……贺敏恍然大悟间,几个蒙面人来势汹汹直扑过来,贺夫人吓得惊叫了一声昏死了过去。

  这些蒙面人想干什么?为什么太子竟然还装模作样地与人拼杀?贺敏一边呼唤贺夫人,一边暗暗着急。好在还有耶律宏,他自始而终冷眼旁观,守护在贺敏轿子的旁边严阵以待。这时,耶律宏已奋不顾身地与几个蒙面人打在一起,可是,寡不敌众,耶律宏渐渐体力不支,招架不住了!

  耶律宏受伤了!眼看蒙面人们以多欺少,耶律宏危在旦夕,贺敏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捡起地上一把剑胡砍乱戳,拼命护着耶律宏!

  耶律宏没想到看似柔弱的贺敏会这样勇敢,顿时眸子一暗、双眼潮红,趁着几个蒙面人惊诧愣怔,连连刺出数剑,几个蒙面人应声倒地!

  “走!”耶律宏冲过来拉住贺敏想夺路而逃。

  可是,蒙面人太多了,瞬间又围了过来。他们并不敢刺伤贺敏,只想方设法地刺杀耶律宏。耶律宏疲于应对,渐渐力有不济。几个回合下来,他全身上下都是伤,衣衫破碎、鲜血淋漓。

  贺敏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忽然间就把手里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怒喝了一声:“住手!”

  所有的人都看着贺敏愣在原地!

  那个女子,衣衫翩飞,宛若仙子,偏偏一脸决绝、怒目相向,那威仪的美和震慑的气势令人惊心。

  蒙面人们面面相觑,一时惶惑无措。

  “公主不可!”

  受伤的石敬瑭吓得面如土色。如果贺敏死了,那耶律德光不把他五马分尸才怪!

  “皇后不可!”

  耶律宏同时惊呼,之前,他只是听命护卫贺敏,对她并没有多少感情,可就在刚才,她竟然为了他这草木之人以死相拼,他感动复感激,已然将她视为生死之交。

  “太子殿下,你到底想怎样?”

  贺敏凛然看向太子,明了一切的目光让太子恼羞成怒。

  太子怕贺敏再说出什么来,当即眼神一暗,冲着站在贺敏旁边的一个蒙面人一抬下巴,那个蒙面人心领神会,突然从后面一把钳制了贺敏,轻易把她手里的剑夺了过去!

  “杀!”不知谁吆喝了一声,那些蒙面人再次凶神恶煞地扑向耶律宏!

  眼见耶律宏就要惨死在她面前了,贺敏绝望地瞪大了眼睛……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队人马呼啸而来,犹如神兵天降!

  蒙面人们大惊失色,他们定了定神,刚要加紧进攻的速度,就见一个身手矫捷的将领策马扬鞭,从那支队伍里冲了出来,转眼就到了贺敏这边。只见他在马上左右翻飞,只几个来回,就把她近前的那些蒙面人尽数杀死,把她护在怀里。

  贺敏感激地看向那个将领。当那将领不经意地低头看了她一眼时,她刹那间全身绷紧、血液倒流,心脏仿佛骤然间停止了搏动,天啊,她看到了谁?

  他,竟然是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赵匡胤!

  此情何堪?天亦垂怜。

  每次,在她危难之时,上天总是及时地派来她的匡胤,救她于水深火热的境地!贺敏万万也没有想到,在这密不透风的丛林中,在这贼兵叛乱之时,她能和赵匡胤久别重逢!

  无法形容贺敏的惊喜,眼泪唰唰地流下来,她又破涕为笑,看着护着她的赵匡胤,她深情地叫:“匡胤,我是敏儿……”

  “你是敏儿……”赵匡胤诧异地看到,他怀里的佳人,几年不见,已经出落得倾城倾国,那绝世的美貌,如洛神在世、西施重生,他不由得目眩神迷,半晌无语。

  这时,那队人马已经冲了过来,每个士兵都骁勇善战,和那些蒙面人拼杀了起来,几番打斗下来,把那些蒙面人杀得落花流水。

  有一个蒙面人跑到太子身边想求救,却被太子一刀砍下了脑袋,身子直僵僵地倒下了……

  这些都已经与她贺敏无关了,她只管她的匡胤,他就在她的身边,与她四目相对!天地间,静寂了一切厮杀打斗声……斗转星移几番寒暑,种种煎熬都为此时此刻的相聚!贺敏心潮翻涌,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赵匡胤果然如她梦中所见,如此地英俊神武、神采飞扬……

  赵匡胤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女子,眼神里的疑惑瞬间散尽,取而代之的也是无尽的惊喜,炙热的爱慕之情如潮汐般在他心中激荡,让他不由剑眉微蹙!

  这一刻,贺敏知道,不只是她对他日日相思,他对她也从来没有忘怀过……

  这时,受伤的耶律宏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着牙捡起了刀,冲着贺敏鞠身请罪:“皇后受惊了,属下护驾不力,请皇后恕罪。”

  “皇后……”赵匡胤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风起云涌,极端的痛苦写在双眸中,定定地看着贺敏。

  他在想什么?不不,她贺敏仍然冰清玉洁,仍然是他的敏儿。然而看到耶律宏血肉模糊的腿,贺敏猛然清醒了过来,这个时候,还不是她和赵匡胤倾诉相思之苦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怕是她会把赵匡胤置于死地的!

  贺敏赶紧收住了眼泪,起身对耶律宏说:“你全力护我,又何罪之有?你受伤了,赶紧医治要紧。”

  “谢皇后体恤之恩!”耶律宏声音微弱地说完,两腿一软,就晕倒在地上了。

  忠心可嘉的耶律宏!他一定看出什么来了,刚才他及时地提醒她,她是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看上的皇后,而且这里还有陛下和太子!贺敏感激地看了耶律宏一眼,转头看了看那边的皇帝和太子,对愣在一旁的赵匡胤嫣然一笑,快速地低声说:“别胡思乱想,皇帝要把我嫁给契丹皇帝,你要装作不认识我,我们从长计议。”

  赵匡胤听了,立刻转悲为喜,冲她微微点头。微笑如春风般在他脸上一闪而逝,就听到他也低声说了一句:“敏儿好美……”

  贺敏嗔怪地扫了他一眼,这是什么时候啊,还有心思说这话!

  这时,太子带着人马拥过来,装腔作势地说:“公主没事就好……”说完,一双狭长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盯住贺敏,又话里有话地说,“公主受惊了!”

  贺敏懒得理他,放眼看去,到处都是尸体,横七竖八、惨不忍睹,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群人,转眼之间就成了孤魂野鬼,这让她越发厌恶太子,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重儿……快……快快回宫……哎哟……”那边,石敬瑭呻吟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命令道。

  “是,儿臣遵旨!”太子的态度是多么地恭敬!

  说完,太子恨恨地咬了咬牙,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了。

  贺敏回到了轿子里,赵匡胤把耶律宏抱上了马背,自己翻身上马。他神色平静,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将领。

  队伍很快恢复了秩序,太子和青娥的轿子走在最前面,中间是皇帝的,后面就是贺敏的,而赵匡胤就在她身边,领着一小队人马守护着她前行。

  贺敏的心被浓浓的喜悦占满了,那样安稳、甜蜜。她时时偷偷看赵匡胤,看他在马上英姿勃发的样子,轻易就想起那次他骑着白马把陈学究吓得发抖的情景,不由忍俊不禁。

  赵匡胤侧过脸来,黑眸闪烁,藏着说不尽的眷恋与警示,那极力克制的表情让贺敏看了于心不忍。可是,她又能怎样呢?她们不能亲近,不能任意而为,虽然相思之苦在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但脸上,他们还得尽力不动声色。

  这时,贺敏突然想起她爹贺景思来,他哪儿去了呢?怎么好像一直没露面!难道刚才被蒙面人杀了?如果不然,他怎么会对赵匡胤的出现毫无反应?

  贺敏焦灼地往前看了看,没有看到贺景思,她就又掀起轿帘往后面看,就见不远处,她爹的轿子好好地被抬着。贺敏不放心,让轿夫放慢速度,等她爹的轿子过来,掀开轿帘看了看,没想到,她爹竟然闭着眼睛在睡觉!

  刚才那么大动静,贺景思竟然都没醒,真有他的!贺敏哭笑不得,幸好这样,要不然,父亲怎么会看不到赵匡胤!

  贺敏放下她爹的轿帘,回头看了看她娘,她娘暂时也没醒过来,再往前看青娥的轿子,不由忧心忡忡。如果让她的爹娘或者青娥发现了赵匡胤,那他将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

  她的爹娘好不容易等来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会不顾一切抓住这机会飞黄腾达。他们最了解她对赵匡胤的感情,如果发现赵匡胤就在她身边,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赵匡胤的!

  青娥虽然从前与她贺敏情同手足,但此一时彼一时。有的人注定有难能同当、有福不能同享。青娥心胸并不宽广,她会怎样看待她贺敏的殊荣还未可知呢,如果青娥心存嫉妒,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贺敏心里翻江倒海,掀帘看看赵匡胤,他正牵着缰绳,雄赳赳地端坐在马背上,身后背着一张弓,胯边悬着满盈的箭囊,浑身上下充满了昂扬的斗志。那样充满力量的背影,让贺敏稍稍心安。

  关心则乱,也许是她多虑了。

  几年不见,她的匡胤已经由稚嫩的少年长成挺拔的青年,气质由前时的活泼张扬变得沉稳内敛,脸型轮廓更加俊朗秀逸,再加上军中历练,浑身上下裹着一股阳刚威武之气,整个与小时的样貌相差甚远。如果不仔细看,时隔多年没见他的爹娘不见得能认出他来。

  不过,话虽如此,她和赵匡胤都不能掉以轻心。

  贺敏环视左右,没有人注意她,赵匡胤是离她最近的人。

  贺敏就冷着脸目视前方,声音也平稳淡漠,一语双关地说:“陛下要带我回宫准备嫁往契丹,在此之前,诸事要小心。虽然我的爹娘就在我身边,青娥也在我正前面的轿子上,凡事我都有人照应着,但你们还是要严加防范,怕就怕有人想陷害我们。”

  赵匡胤没有转头,静静地听完贺敏的话,不为人知地点了一下头。他把帽子往下拉了拉,默默地退到了贺敏轿子的正后方,这样,前面的青娥就不容易看到他了。

  贺敏这才松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休息片刻。现在,她什么也不怕了。她得好好想一想,怎样才能和赵匡胤相依相守,虽然,这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脑子里乱糟糟的,贺敏揉了揉额角,算了,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提前打算的,未必就能用得上。这么想着,多日的疲惫袭上来,不一会儿贺敏就睡过去了,她破天荒睡得很安稳,因为赵匡胤在她身边……

  二

  终于回到了汴州城都。

  皇宫是如此的奢华,让人身置其中,恍如进了天堂。

  这里,只有歌舞升平、锦衣玉食,只有珠光宝气、稀世珍藏,那路上所见的饥不择食的乞丐和民不聊生的村庄,好像全是噩梦里的情境。可是,贺敏分明感觉得到,这奢华的宫殿里充满了百姓痛苦的哀号与凄惨的血泪。

  贺敏静静地坐在景泰宫里,看五六个妃子连同皇后围在皇帝的床前大呼小叫,她们不停地嘘寒问暖,乱成一团。

  皇帝中了箭伤,刚刚太医来给诊治包扎,说是没有伤在要害位置,安心休养一段时日,就会痊愈了。可是,这些女人好像是听说皇帝立刻就要死了似的,抓住这“大好时机”拼命表现各自的赤胆忠心,每个人都哭得肚肠寸断的。

  贺敏听得都心烦,一抬眼,正撞上太子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使她暗暗心惊。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怨恨、贪婪、急切又拼命克制,就如同一只野狼伺机捕获一只被保护着的羔羊。

  贺敏知道太子恨她,恨她用青娥骗了他,恨她洞悉了他的谋逆之心。他本来想在路上杀父篡位,结果射偏了没得手,他就想叫蒙面人劫走她贺敏,然后他想干什么,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这些事,她不能贸然告诉石敬瑭。她空口无凭,如果他不信,太子又矢口否认,她岂不是自找苦吃?如果他信了,和太子撕破了脸,说不定太子会破釜沉舟、铤而走险,那她就更危险了。贺敏心思数转,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时,太子冲着贺敏挑了挑眉毛,模样狂妄自负、猥琐可憎。

  贺敏淡淡地收回目光,看向另一边的耶律宏。因为回来得急促,再加上石敬瑭也不敢怠慢耶律宏,命令侍卫们把他一起带到了景泰宫。

  此时,耶律宏躺在那里,满脸血污、遍体鳞伤,尤其腿上、腹上的伤口很深,失血不少,人还在昏迷之中。

  一个太医给耶律宏用了止血散,又给他喂了醒神汤,仔细处理了伤口,说他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贺敏很担心耶律宏,虽然他只是个使臣,但他一路上对她的关心和保护,让她觉得他就像她的一个亲人。她走过去,拿出丝帕细细把耶律宏脸上的脏污擦掉,把他散乱的头发粗略地整理了一下。也许是她不小心碰到了他额上的伤口,他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看到贺敏,他忽地睁大了眼睛坐了起来,一句话脱口而出:“皇后小心!”

  贺敏满怀感激,微笑着对他说:“耶律宏,我在这里,你好好地安心静养。”

  耶律宏愣愣地看了贺敏片刻,看到她手里的丝帕沾满了他的血污,想到之前她拼死护在他面前的一幕,感激得双眼盈泪,哽声道:“多谢皇后……”

  耶律宏为了保护她,不顾生死以一敌百,而她不过帮他擦了擦脸罢了。贺敏顿觉惭愧,“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着,她再次细细地给耶律宏擦了擦额上的血迹。耶律忍不住落泪,“皇后恩德,小人肝脑涂地,以求后报!”

  贺敏扶他躺下。伤口的剧痛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闭上眼睛,疲惫不堪地睡过去了。

  “哎哟……太子,你过来……”

  这时,享受着嫔妃们宠溺的石敬瑭叫了一声。太子听了,动作麻利地走去他的床前。

  “皇儿,你看,朕受伤了,你就代朕妥善安顿受伤的大臣们,还有那些个护卫,该赏的赏。还有,你告诉各路大臣,近来有什么奏折直接送去太子阁,不要拿来烦朕……对了,最重要的事差点儿忘了,快快替朕拟旨,封贺小姐为……琪祥公主,封贺将军为安国候……备嫁事宜传于各州各县,着令各地方官进献奇珍异宝,得把嫁妆备齐全些,别丢了朕的脸……”皇帝絮絮叨叨地说完了,觉得再没有什么事了,就一甩手,闭着眼睛养神去了。

  “儿臣遵旨,儿臣马上去办!儿臣先行告退。”

  太子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贺敏一眼,他的目光里含着深不可测的意味,随后就快步走出了景泰宫。

  贺敏收回目光,一转头,就看到围着皇帝的那几个女人都愣愣地看着她,一个个的目光里满含嫉妒和惊异。

  难道她们觉得嫁往契丹是什么好事吗?莫明其妙!

  这时,石敬瑭又说:“来人啊,去!命皇宫各处加强警戒,有人想害朕……”停了停,他又转过头来对贺敏说,“琪祥公主,从今夜起,你就住在锦德宫里,那里离太子阁不远,有什么事太子也照应得到。待会儿皇后会差遣些丫头太监过去,你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他们。”

  贺敏跪拜谢恩,看了看耶律宏,说:“陛下……”

  “哎,叫父皇吧。”石敬瑭叹息了一声,命令道。

  “……父皇,耶律宏住在哪里?”贺敏怕太子派人加害耶律宏。

  “这……待会儿,朕让人送他去锦德宫偏殿,你也可以时常去看看他……这次意外,还真亏了他舍命保护你,要不,父皇帝怪罪下来,朕可怎么担待得起……”

  这皇宫里杀机四伏,偏偏陛下又让她住在太子阁不远的锦德宫,她更要小心才是。贺敏想了想,再次请求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说。”

  “儿臣路上受惊不小,那位及时救驾的将领带兵神勇,现在,耶律宏受伤了,儿臣……想请父皇让那位将领带几个精兵保护儿臣……不知道父皇允不允……”

  “公主相求,父皇怎会不允?只望公主日后在父皇帝那里多多美言,保朕坐稳大晋江山。”石敬瑭对他的皇位念念不忘。

  “儿臣记住了……”贺敏心里一阵暗喜,她知道,赵匡胤一定会亲自率兵过来……

  三

  从景泰宫里出来,贺敏在两个宫女的引领下前往锦德宫。

  皇宫里,处处雕梁画栋、别具匠心。园中回廊相接、风景怡人,更加上美女如云、丽影并行,让人恍若步入人间仙境。但贺敏是清醒的,她知道,这些不过是表面的假象,在这偌大皇宫里处处隐藏着险恶的阴谋。

  不过,那有什么可怕的呢?有赵匡胤在,她大可安心。

  虽然赵匡胤现在只是地位卑微的小小将士,在这权倾天下的皇宫里无足轻重,但是他是她贺敏的整个世界。只有他在身边,她才会安心。那种安心,是无所畏惧的安稳和快乐,是不问生死、不问来去,只要在一起就好的满足。

  这么想着,贺敏的唇角不由牵起一丝笑意。

  一路来到锦德宫,推开宫门,一抬头,竟然看到太子笑吟吟地坐在那里!贺敏脸上的笑意瞬间隐去,取而代之是厌恶和戒备,可她还没来得及转身,那两个宫女就已经关上门走了。

  太子笑得**至极,他慢慢地站起来,死死盯住贺敏,好像恨不得把她整个儿吞下去!他“啧啧”地咂巴着嘴,围着她转了一圈,语调轻浮地说:“妹妹好狠心,竟然舍得骗哥哥,难道哥哥比不上耶律德光那个蛮夫勇猛,不能让妹妹称心如意?妹妹这等好颜色,哥哥怎么舍得把你让给别人……”

  贺敏的心慌跳如鹿,手心也已经被冷汗沁湿了。她看着面目可憎的太子强作镇静,她提醒自己,这时候越慌越坏事,得想办法脱身才好。

  “妹妹,让哥哥抱抱,想死我了……”太子说着,便眯缝着眼睛凑了过来,让人恶心的粗喘拂过她的颈项。

  贺敏往旁边躲开一步,厉声喝问:“太子殿下,你这样做,不怕皇帝怪罪下来?不怕契丹皇帝杀了你?”

  “怕!怎么不怕?嘿嘿,可是,妹妹别忘了,父皇现在躺在景泰宫里动不了,那个蛮夫远在契丹来不了,哥哥我又急不可耐,你说我该怕还是不该怕?”太子笑得让贺敏头皮发麻,他有恃无恐,已经开始动手动脚。

  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脸颊,好像一条毒蛇爬了上来,一股冰寒从头到脚迅猛地辗过,贺敏暗暗着急。赵匡胤还得一会儿才能到,那些太监宫女也不敢擅自推门进来,也许,他们早让太子指使着藏到哪儿去了。太子长得人高马大,如果硬拼,她无疑是自讨苦吃。

  “美人,过来……”太子的手臂藤萝一样缠上了贺敏的腰,另一只手抬着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凑过脸来。

  贺敏又急又怕,偏头一躲,抬眼正撞上他凶相毕露的眼神,心里一紧,便风情万种地笑了。她娇嗔地推了太子一把,乘他发愣时顺势从他怀里旋转出来,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站定,莺声燕语道:“哥哥何必这么心急呢,你以为妹妹心里没有哥哥么?怎么会呢!要不是那天妹妹身体不适,不敢怠慢了哥哥,又怎么会让青娥替我去侍奉哥哥呢?能得到哥哥的宠爱是妹妹的福气。”

  太子听了顿时眉开眼笑,两眼放光地又要过来拉她。贺敏轻盈地转身一躲,笑盈盈地说:“哥哥,妹妹想先跳一支舞给哥哥看,不知哥哥肯不肯让妹妹献丑?”

  “你还会跳舞?好好,跳来跳来!”太子心花怒放,终于坐回椅子上去了。

  贺敏提在嗓子眼儿的心可算落到了实处。只是,想不到她勤学苦练的舞艺头一次示于人前,竟然是在这个衣冠禽兽面前!

  虽是心有不甘,为了拖延时间,贺敏还是静心敛气,缓缓舞动起来。她尽量让自己的舞姿美妙动人,只有这样,太子才能看得入迷,她才能赢得更多的时间等赵匡胤前来救她。

  贺敏一边唱歌跳舞,一边心急火燎地等人。可是,《采莲曲》已经唱完了,《西江月》也已经唱到一半了……冷汗重重湿了裙衫,寒意沁心入骨。等《西江月》唱完舞完,赵匡胤再不来,她怕是就在劫难逃了。她看得出,太子已经情难自抑,正急不可耐地搓着手,只等着她停下扑上来了。

  “舞动春花飞似絮,歌上九霄嫦娥续……”贺敏尽量稳住声音甜美地唱,可是,她已经四肢发软、浑身无力了。绝望一点点地漫上来,再有四句,她贺敏就再也没有理由拖延时间了……

  只剩下最后一句了,太子已经站了起来……

  “公主殿下,我等奉命前来护卫锦德宫!”

  门外,赵匡胤的声音如同天籁,终于清晰地传了进来!

  贺敏精神一振,立刻停下歌舞,转身打开了门。

  赵匡胤、石守信等人英武威仪地站在门前,目光齐刷刷看向正堂。太子窘得脸上通红,沮丧地迈着方步走出门来,拖腔拉调地说:“你们几个要好好保护公主,出了什么差错,一个都活不了!”

  “是!”卫士们说。

  贺敏低着头,忍着笑,对太子施礼道:“皇兄慢走。”

  太子含糊地应了一声,怏怏不乐地走了。

  贺敏一松劲儿,就浑身疲软地倒下去了!赵匡胤一惊,随即不动声色地对其他人说:“你们分散开,严加防范!”

  “遵命!”

  这些卫士训练有素,动作迅速地四下散开,把锦德宫围护起来。

  赵匡胤这才转过身来,俯身把贺敏抱了起来。看着怀里的人儿,赵匡胤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样的无奈和心疼。

  贺敏的眼泪决堤而出,她不眨眼地望着他,只觉得此情此景宛若梦境,她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匡胤……”贺敏委屈而深情地唤他。

  “敏儿……”赵匡胤温热的手指拂去她脸上的泪渍,凝视着她,翕动的嘴唇却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赵匡胤把贺敏送去床边,轻轻地放下她。她却不愿松开手,环绕着他的脖子依依不舍。她怕她一松手,又是眼前空空,像每次从梦中醒来那样,充满了美梦破碎后的惶恐。

  “敏儿……”赵匡胤稍一迟疑,蓦然热烈地俯下头来吻住了她……

  贺敏的世界顷刻间风起云涌,层层的涟漪荡过心海,撩拨起激浪翻涌。她忘情地投入重重激流之中,沉迷着希望永远不要醒来……赵匡胤辗转吻了她片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几乎要把她揉碎,与他合而为一。他把头抵在她的肩上,坚定地说:“敏儿,坚持住,不要怕,相信我,等着我,要小心。”

  贺敏使劲儿地回抱他算是应允。

  相聚一刻值千金。这宫里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此时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也没有办法说明。赵匡胤用一个果断而热烈的吻,印证他们对彼此的爱慕,让她安心,给她力量。

  贺敏从赵匡胤怀里抬起头来,流着泪笑了。她推开了他,她知道,她再不放手,可能就会祸从天降。

  果然,赵匡胤刚刚走出门去,皇后就带着十来个宫女太监进了门。

  贺敏赶紧起身向皇后施礼,皇后满脸笑意,很亲密地拉起贺敏的手说:“公主不必多礼,用不了几天,就该轮到哀家和陛下给你请安了。”

  贺敏谦恭地说:“母后言重了。”

  皇后拉贺敏一起坐在床沿上,伸手细细地为她整了整头上的珠花,情真意切似的说:“公主真是人间绝色,怪不得契丹皇帝不远千里前来迎娶呢!”

  “母后……”贺敏眼圈一红,想起无法预测的未来,她心里七上八下。

  “公主不必忧心,哀家听说,那些契丹男儿虽然勇猛粗野,但对自己的女人却很是体贴细致。公主长得这么美,父皇帝又怎么舍得难为你呢?你只管放心去享受你的无上尊崇,怕到那时候,让你回来,你还不想呢!”皇后一边劝慰,一边打趣,举止神情就像贺敏是她的亲骨肉一般。

  “多谢母后开导。”贺敏只能这么说。

  “公主,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奴才,你放心使唤就是。哪个敢不听调遣,你就告诉哀家,哀家一定严惩不贷!”皇后顿了顿,指着那些个宫女太监对贺敏说。

  皇后精挑细选的奴才,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地待她呢?贺敏却只能“满含感激”地说:“母后费心了,我想他们一定是最好的奴才了。母后的心意,儿臣心领了。”

  “应该的,应该的……其实啊,公主,哀家觉得有这些奴才在,什么事都会办得妥妥当当的,门外那些侍卫碍手碍脚的,干脆打发他们一边儿去得了。”皇后很为贺敏着想似地说。

  “母后不知,儿臣在路上和父皇、皇兄遭人暗算,差点儿连性命都丢了。虽然幸免于难,却是吓破了胆,觉得只有他们在,心里才安稳些……母后见谅了……”贺敏含沙射影地说。

  皇后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常态,“那依公主就是了……”说完,皇后站了起来,四下看了看,好像还有什么心事似的,神情有些愣愣的。

  贺敏仔细看皇后,她的年龄大约年长她六七岁吧,正是女人最美丽的芳华,身姿容貌都让人惊艳。只是,当她面容平静的时候,眉梢眼底有一抹寥落惆怅,如秋霜骤降,生生黯淡了她明朗艳丽的姿容。

  身为皇后,也有说不明道不清,郁压在心里的愁苦吧?

  贺敏神志一清,提醒自己不要去猜解别人的心事。这宫里,处处都是明争暗斗,人人居安思危,彼此间的关系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她一个外来人去涉及这深水险境干什么?她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呢!

  想到这里,贺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皇后冲那些太监宫女打了个手势,驱走了他们,自己反而又坐下了。

  “公主,不知怎的,哀家总觉得你很亲近……”皇后语气一转,“唉,我到底不如你运气好……”说到这儿,她双眸蓦然幽冷,怨恨的锋芒一闪而逝,温柔的笑意取而代之。

  贺敏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会突兀地对她说这么贴心贴意的话,不由得戒备起来。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沉实地压上心来,她感觉自己正被卷入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分明存在着的巨**谋之中。这感觉就像一个面目狰狞的怪兽向她张开了血盆大口,而她却分辨不清它的方位!因为无法预知,所以她就只能在猜测里担惊受怕……

  有匡胤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贺敏精神一振,调整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小心地回她的话:“母后别再说笑了。母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福禄双全。儿臣前路迷茫福祸难料,又哪来的好运之说?”

  “呵呵……公主,你真是个聪明伶俐人儿。”

  皇后微微一愣,笑着说出这么一句来。

  贺敏细细品味,更加确认了她的处境。即使她不愿卷入这皇宫的是非争斗中,但恐怕也已身临其境,由不得她自己了……但既来之则安之,害怕退却只会陷她和匡胤于更危险的境地中,索性以逸待劳、随机应变。

  见贺敏不说话,皇后顿觉索然无味。这个贺敏,根本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说话得又这般密不透风,什么也套不出来,再和她待下去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收获,皇后就怏怏地起身走了。

  贺敏送皇后出门去的时候,看到赵匡胤在不远处看着她。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两撇胡子黏在鼻子下面,乍一看,贺敏以为她认错了人呢。他那个怪样子,活像年纪一大把了似的,生眼人还真就被他糊弄过去了。贺敏忍不住笑起来,好在皇后没有回头看。

  赵匡胤不为人知地冲她眨了眨眼,她心领神会,转身回屋。目光掠向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长得肆意张扬。也许在这皇宫里,只有这些花草是自在的吧!贺敏长舒了一口气,到现在为止,皇太子、皇后都对付过去了,以后怎样,见机行事吧!无论怎样,她都不再是孤军作战……

  就在贺敏收回目光迈步回屋的时候,不经意地一抬眼,她看到太子阁那边有个人影在廊柱下一闪,就藏身在粗粗的柱子后面了!贺敏蹙眉一想,认定那个人就是青娥。

  稍一思索,贺敏索性直接走过去。她倒要看看,青娥窥视她这么长时间是想要干什么?可是,贺敏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一个太监传:“圣旨到——安国候贺景思之女贺敏接旨——”

  宫女、太监、侍卫齐齐跪倒,那太监嘶哑着嗓子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安国候贺景思之女贺敏丽质天成、谦和恭谨、孝惠聪敏,为契丹父皇帝钦慕求娶,使嫁契丹永保大晋江山社稷,特加封为琪祥公主,钦此——”

  贺敏谢恩领旨,看到那边的赵匡胤眸光黯淡,她就没有心思再去理会青娥了。她默默地转回屋去,她知道,匡胤的心在疼……

  四

  掐指算算,贺敏在锦德宫住了已有十七八天了,这期间,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太子好像在忙活什么重要的事,又顾忌贺敏这边侍卫森严,只来过一次,说了两句话就走了。青娥倒是来了一趟。贺敏和她竟然再也找不到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话不投机半句多,青娥只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在头两天,其他的妃子也都带着礼物来坐过,看贺敏不太爱说话,也都知趣地回去了。她们大概想到不久后贺敏就不是这皇宫里的公主了,再多的殊荣也与她们没有关系,所以也都不再上门打扰她了。

  贺敏住在锦德宫里,与世隔绝般,偶尔想去御花园走走,因为赵匡胤他们不方便同行,她也就打消了各种好奇的念头。再说,这皇宫的景致再美,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除了徒增眷恋又有什么好?不如不看,省得让赵匡胤担心。

  后来的十多天里,赵匡胤灼热的眼波时时缠绕过来,贺敏过得平静甜美。虽然他们不能单独相处,不能相依相偎说话逗乐,但他们在心心相通的默契里朝夕相伴。贺敏只觉得这时光是那么的珍贵,想他,就可以看到他,哪怕只是远远地望见,也足以慰藉她对未来的恐慌。

  贺敏总是笑盈盈的,有时,还会在锦德宫门前的花园里唱歌跳舞。她笑得阳光灿烂、花枝招展,她唱得全神贯注、妙音天籁,她跳得浑然忘我、倾城倾国……她尽她一切所能,把她最美的姿容展现出来,只为,他在看。

  在贺敏眼里心里,他是她唯一的君王。

  她怕她不抓紧时间表达她对他的爱意,等到耶律德光来时,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尽情挥洒,再也无法看到心爱的人了。

  贺敏常常在唱到动情时,流着眼泪笑;在舞得忘我的时候,笑着流眼泪。除了赵匡胤,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苦。他们私下里议论纷纷,以为琪祥公主因为要嫁给契丹皇帝乐得心花怒放,几乎有些疯癫了。

  贺敏的确痴狂,想到不久后,她可能要和心爱的人生离死别,她就忧心如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和赵匡胤又能逃到哪里去安身立命?她想不出怎样才能和他一起逃出这命运的囹圄。

  她笑靥如花,歌舞妙曼。赵匡胤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目光满含爱意。贺敏知道,他和她一样,在备受煎熬、度日如年。不同的是,贺敏从赵匡胤的眼睛里,看不到绝望,反而觉得他那双俊美的黑眸里,闪着一天比一天更坚定、更明亮的希望。贺敏不知他在想什么,但他的这种目光让她常常忘了前方的险境,错觉这样的时光能天长地久。

  然而这样的时光终究难以长久,只会转瞬即逝。

  这天深夜,寂静的皇宫突然哗声四起!

  “有刺客!”

  “抓刺客!有那里!”

  “快快护驾!”

  ……

  隆恩殿那边人影幢幢,一片混乱。

  贺敏从梦中惊起,打开门看,赵匡胤和石守信警戒地守在那儿,其余的人都派去隆恩宫那边抓刺客了。

  就在这时,太子从那边的太子阁里急火火地冲过来,看到贺敏她们,没好气儿地说:“父皇危急,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过去看看!”

  一行人赶到隆恩殿,就见皇帝石敬瑭蜷缩在床上,脸色青紫地闭着眼睛!

  皇后愣怔地坐在床边,听到有人进门,吓得浑身一颤,惶惶地看过来。

  “父皇、父皇!”太子抢前一步,扑到石敬瑭身上就开始号啕,“你这是怎么了?你去了儿臣可怎么办啊?呜呜……”

  “皇儿,刚才你父皇睡觉的时候,一个刺客潜进来被子死死捂住你父皇的口鼻,哀家受惊醒过来大声叫人,才把那个刺客给吓跑了。”

  皇后脸色煞白,声音打战地说。

  “母后受惊了!”太子止住号啕,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转过身去又扑在石敬瑭身上哭丧。

  贺敏冷眼旁观,这么拙劣的表演,这么漏洞百出的解释,亏得他们想得出来!

  有上次半路遭袭的经历,贺敏猜这次又是太子的奸计。要不然,他人还没到,怎么就知道“父皇危急”?还有,如果真有刺客潜进来,怎么会用最笨的方法行刺,用被子捂哪如用刀剑省事?

  贺敏看了皇后一眼,她纤细的腰身似乎承受不住惊吓,随时就会匍匐倒地,那看向太子的目光更是热烈异常,丝毫没有求助的意味,反而似隐藏着邀功请赏的喜悦。

  “父皇!父皇!”太子连连摇晃着石敬瑭的身体,哭叫声虽响,半滴眼泪也没见流下。

  太医赶过来,颤巍巍地上前看了看,长叹了口气,冲太子和众人摇了摇头。

  “什么?父皇!父皇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你怎么就忍心抛下皇儿?呜呜呜……”太子又扯着嗓子干嚎起来,可站在贺敏的位子,刚巧能看到太子那发自内心的笑意。

  “唉……”

  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石敬瑭呻吟出声,睁开了眼睛!

  一直干嚎的太子戛然而止,看着石敬瑭大惊失色,这老家伙不会又一次大难不死吧?

  石敬瑭强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充满愤恨的眼睛一直盯着皇后。皇后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石敬瑭冷哼一声,又瞅了石重贵一眼,粗喘着对贺敏和赵匡胤他们说:“快、快传刘知远和冯道进宫!朕要托、托孤与宰相冯道,废、废太子!辅立皇子石重睿!”

  接到赵匡胤的眼色,石守信立刻冲出去了……

  “什么?父皇怎可如此决断!”石重贵气急败坏,上前抓住石敬瑭剧烈地摇晃着质问。

  回光返照的石敬瑭哪受得了这样的摇晃,一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身子轰然往后仰倒,大睁着眼睛痛苦地喘息!

  这时,宰相冯道拉着尚还年幼的七皇子石重睿急匆匆地赶进来,双双跪在床前。

  这时的石敬瑭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费劲地抬起手指了指石重睿,又指了指冯道,光张嘴说不出话,目光充满痛苦的期待。

  “父皇不行了,你们别在这里碍事儿!”

  石重贵见状,一把把石重睿抱起来丢进一旁太监的怀里。

  石敬瑭见无力回天,一时气血攻心,手臂颓然落下,双目圆睁含恨而死!

  “陛下、陛下!”

  冯道大放悲声,年幼的石重睿吓得大哭了起来。

  “啊?呵……呜呜……父皇啊……”

  太子差点儿没忍住笑,哭了两声,上前推了石敬瑭两把,确定他真死了,当即抹了两把脸,转过身来冲外面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何在?”

  太子话声刚落,景延广就带着数十精兵闯了进来!

  果然是早有预谋,贺敏冷笑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处境十分担忧。赵匡胤不为人知地碰了碰她的手,暗暗宽慰她。

  “太子殿下,刺客跑了,我等失职,求太子殿下赐罪!”

  景延广装模作样地请罪。

  “赐什么罪啊……父皇重症难医,已经……”

  太子又开始演戏,捂着脸悲切地说。

  “父位子承!国事繁多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恭请太子殿下即刻继位!”

  景延广见风使舵,立刻率众伏地下拜!

  “好、好!免礼、免礼!”

  太子顺水推舟,喜形于色,既不顾床上刚死的石敬瑭,也不追问刺客的去向。

  皇后深吸一口气,不屑地瞅了一眼死去的石敬瑭,惨白的脸色泛上胭红,看着太子勾起了唇角。

  这一切都落在贺敏和赵匡胤眼里,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殿下万万不可!陛下遗昭,要……”

  冯道大惊,止住哭泣劝阻石重贵,可他话没说完,就被石重贵打断了,“什么万万不可?父皇重病恍惚,说话糊涂,你们也糊涂?再敢妖言惑众,信不信朕立刻治你死罪?”

  石重贵不耐烦地一甩袖子,一转身,看到贺敏站在一旁,贴上来皮笑肉不笑道:“哎呀,琪祥公主,父皇驾崩了,没人给你撑腰啦!哈哈,那个耶律德光想娶你就能娶?那还得看朕高不高兴!”

  贺敏正要说什么,看到赵匡胤的暗示忍住了。

  石重贵得意扬扬,粗声大气地对景延广说,“本太子即刻继位,尽快发兵征讨契丹夺回幽云十六州!”

  “陛下英明!”

  景延广毕恭毕敬、唯命是从。

  匆忙中赶来的文臣武将一看这情势,也顾不得理会来龙去脉,都惶惑地跪地臣服。

  这时,石敬瑭的亲信大臣、时任幽州道行营招讨使的刘知远赶了来,看到眼前的一幕,神色凝重地皱紧了眉头。

  冯道有苦难言,与刘知远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摇头悲叹……

  次日(公元942年的一天),石重贵登基称帝。

  耶律德光听闻晋宫政变,立刻派使臣前往汴州探查情况,哪知,半路上,使臣遭到景延广部下的偷袭,死伤惨重!

  石重贵竟然敢违背约定,妄想对他称孙不称臣!还有贺敏,他准备隆重迎娶的琪祥公主,石重贵竟然扬言要纳她为妃!耶律德光勃然大怒,立刻派出前锋赵延寿、赵延昭五万精兵,兵分数路南下攻晋!

  因幽云十六州早已划归契丹,契丹军所向披靡、长驱直入,贝州、雁门连连沦陷……

  连连战败,石重贵坐不住了,连忙派人前去议和、求修旧好。耶律德光战事正酣,哪肯中途罢兵,只盼着早日攻下汴州,直接杀了石重贵坐拥后晋。那时,就再没有人敢阻止他娶琪祥公主了!

  议和不成,石重贵无奈,只好被动迎战。

  成天带兵打仗,刀山火海,随时都有被俘被杀的危险,石重贵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样,他就不惹耶律德光了,两国相安无事,他好好地当他的皇帝,享尽荣华富贵,多好?这倒好,御驾亲征、累死累活……

  这一打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贺敏又喜又忧,喜的是,石重贵迫使耶律德光延迟婚期;忧的是,也不知道石重贵还会耍什么手段,她更要小心度日。

  但不管怎样,这段时间,因石重贵率兵在外无暇旁顾,赵匡胤和石守信他们也并没有被派出去征战,而是奉命护守皇城。贺敏总算得以平静度日。

  虽然石重贵指挥无能、用人不当、号令不灵,不过中原人杰地灵,军民同心英勇抗敌,耶律德光两次大规模的进攻都失败了,无奈之下,第三年正月,耶律德光下令退兵,养精蓄锐以求再战。

  石重贵凯旋,扬眉吐气。他下定决心,要把他这两年多在外面吃苦受累、担惊受怕的损失都补回来!他下令大兴土木广建宫宇,终日生色犬马、奢华无度。国难未解,他却不厌其烦地装饰后庭、广置器玩、纳妃宠妾,丝毫不顾暂时休战国事百废待兴。

  不过,石重贵回宫后这么长时间里,倒是没再来叨扰贺敏。他知道耶律德光不好惹,一时半会儿不敢重蹈覆辙。他得想个办法让耶律德光对贺敏彻底死心,才不会招来那个蛮夫的穷追猛打。

  在嘴边的肥肉却吃不到,石重贵想起贺敏就烦,好在宫里从来不缺美人,冯夫人、赵氏、聂氏……他乐此不疲地纳妃。

  贺敏很意外,石重贵一直没有和年轻貌美的太后传出什么动静。前时,石敬瑭那么不明不白地“病死了”,皇后升为太后,退居后宫养尊处优,似乎与世无争了。石重贵对太后也恭谨有礼,难道是她贺敏想多了?

  “敏儿,不是你想多了,是石重贵和太后处心积虑掩人耳目。你一定要小心些,等有合适的机会,我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匡胤温柔地叮嘱她。

  “好。”

  贺敏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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