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敬文眯了下眼睛：“有人在故意散播？”




　　“是盈盈。”梁夫人肯定了他的猜测，低声说出了真相：“她从积蓄里拿了一笔钱，找街头的小混混们把这件事传出去，普通人对于豪门纠葛总是格外关注，没两天全城都知道了，梁家丢人丢的厉害，急着找个人嫁进去好撑着面子，我这才有机会嫁给你。”




　　梁敬文对往事颇有唏嘘，却还是疑问道：“那也不至于花完她的积蓄吧？”




　　“那当然不至于。”梁夫人笑了一下，神色看起来似乎是在自嘲，却又夹杂着几分难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的钱都花到了哪里——全花在了你的好儿子身上。”




　　“什么？”梁秦本来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俩纠缠，此刻却蓦地一惊，不假思索开口问道。




　　“其实我当初没想过和你在一起，你那么优秀我哪配得上呢，只有盈盈那样的天之骄女才配做你的夫人。”梁夫人却忽然变了话头，她靠在梁父怀里，似乎是在甜蜜地闲话：“我只是想，这个人这么好，竟然在盈盈这样的大美人面前还能看到我，还那么温柔绅士体贴……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梁父在她的话里神情愈发柔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他伸手抱了抱梁夫人：“其实当时我进了店里，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我当时还在想，或许这是甘家的哪位表小姐，那我们两家的婚事可以是我和她吗？我本来是不喜欢包办婚姻的，但这么想着，我竟然觉得幸好家里定了甘家。”




　　“我真的很庆幸那天我去赴了约，才没有错过你。”梁父由衷说道。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能成为你的夫人，敬文。”梁夫人笑意更深，眨眼间却又变了脸色：“可是如果我早知道后面的事情，我一定不会选择嫁给你。”




　　梁父脸色一僵，就听她说道：“那时候我想，我不用得到这个人的一生，只要他有片刻是属于我的就好了，所以你约我出去的时候我没有拒绝，甚至晚饭还劝你喝了酒。我把那天当做我们的最后一天，所有美好的情绪都是累倍酝酿的，那真是……很美好的一天。”




　　“难怪那天之后你就不理我了，我和甘小姐见面的时候你也不跟着来了。”梁父这才明白当年心上人突然的冷淡到底是为何。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我都想好了，等你和盈盈结了婚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那段时间我难过地心都要碎了，每夜每夜地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你的样子，白天还要没事人一样免得盈盈担心，好在她那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也没太顾得上我，不然我恐怕根本瞒不了几天。”




　　“但她最后还是发现了。那天她本来应该去试婚纱的，但我起床的时候晕了一下，盈盈大惊一跳，婚纱都不管了一定要陪我去医院，我说我可以自己去，她不肯，说我脸色太难看，最后还是陪着我一起去了。”




　　梁夫人说着忽然停下，她面带讥诮，眼里却蒙着一层水汽：“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真的很笨，连挂号都不会，要低声下气地问导诊台很多遍才能搞懂流程。”




　　“那天你检查出了自己怀孕？”梁秦看着梁夫人奇怪的神色有些不忍，开口引导接下来的话题。




　　“拿到化验单的时候我吓坏了，我一面想留下这个孩子，这毕竟是你留给我唯一的礼物，一面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决不能这么做，你和盈盈就要结婚了，这个孩子生下来你们还怎么过呢？我的理智和情感谁也说服不了谁，然后……盈盈发现了化验单，她很生气……”




　　“她觉得你背叛了她？”




　　“不，”梁夫人摇了摇头，“她觉得我太傻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美若天仙的人哭起来都像仙女落泪，让你看着就觉得自己罪恶深重，尤其是她一边流泪一边抱着你，说傻姑娘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呢，你怎么办啊你！”




　　“我知道的不是这样……”梁秦皱了皱眉出声打断。




　　“甘盛告诉你的是不是？”梁夫人胸有成竹地问他，得到肯定答案后她嗤笑一声：“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没有人能理解她有多好，所以没有人能知道真正的真相。”




　　“只有我，让我来把天使的功劳宣告给人间。”梁夫人推开梁父，板着身子坐到了沙发上，她整个人的神态都十分怪异，仿佛怀里藏着什么东西，而她自己却恍若未觉，一脸正色地开了口。




　　“那天晚上我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我这辈子除了自己只在意两个人，一个是你，”梁夫人转头看了梁父一眼，“另一个就是她。我已经不可能留住你了，那我绝不能再失去她，为此我可以放弃我肚子里的孩子。”




　　梁父不自然地瞥了一眼梁秦，有些不赞同地说道：“莹莹，你说这种话太残忍了，那可是……我们的骨肉。”




　　“那不重要，我不是因为孩子才爱你，是因为这是你的孩子我才会犹豫。”梁夫人巍然不动，冷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冷血。




　　不重要到可以被放弃的梁秦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他一直觉得对于母亲对自己的冷漠狠辣很是心痛，但也许是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他麻木，此刻他竟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太不能接受的事情，其实梁夫人一直都不是很在意他的，只是从前掩盖在母慈子孝的锦绣披帛下，他从来没有笃定地相信过这一点。




　　但如果能仔细想一想，他其实早就应该发现这个认知……从有记忆开始，他几乎从来没有在只有他们俩存在的情况下见过梁夫人，她每次出现都必然是在有第三者在场的前提下，好像那些疼爱抚养只有在有观众的时候才值得表现。




　　梁秦小时候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几岁的时候他就敏锐地感知到了母亲对于自己的冷淡，那个时候的他还很小，发现这件事后难过了好久，梁老夫人知道后开导了他好几天，梁秦终于鼓起勇气在奶奶的陪伴下找到妈妈，怯生生地问她：“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梁夫人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把他抱在怀里又亲又捏，说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梁老夫人看着儿媳和孙子亲亲热热，也在旁边搭腔，跟他说是呀是呀阿秦不要乱想了，你看妈妈多疼你啊。




　　梁秦于是懵懵懂懂地接受了这个说法，那天的最后梁夫人嘤嘤泣泣地哭了一场，说自己不是个好妈妈儿子都说自己不好，哭的梁家所有人都心疼不已，自那以后隔三差五就要交代梁秦一遍，这样日积月累的灌输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让他在成长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忽视了那些显而易见的事实，被这个认知裹胁着越走越远。




　　那之后没几天，梁秦就被送到了寄宿学校，梁夫人面带不舍眼角含泪，开口却是四平八稳，告诉他要做个独立的好孩子，优秀的人要从小培养自立的能力。




　　于是梁秦就一路自立到了成年，除了逢年过节都被迫留在学校里，梁夫人隔两天就要打个电话哭哭啼啼地说想他，就是从来没说过要接他回去。




　　梁秦当时太天真，竟然相信了她说妈妈虽然舍不得但是为了你好妈妈可以忍着的悲情说辞，后来想想，那其实只是做给其他人表示她母爱的一场戏，从心里最深处梁夫人其实是不希望他在自己身边的。




　　“莹莹你说这种话太伤人了！”




　　那边梁父和梁夫人还在因为那句话争执，不过也是，哪个男人听到自己放在心上的女人那样冷漠随意地舍弃他们爱情的结晶不会动气呢。




　　梁秦却没有心情跟他们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梁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平淡地像看一个陌生人：“那天晚上我喝了堕胎药，很快就出血了，流产真的很疼，疼的让人生不如死，我甚至感觉自己的温度和血液一起流出了身体，连活着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对不起莹莹，当时我竟然没有陪在你身边……”梁父心疼的不得了，立马忘记了刚才的争执，简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梁秦无言地别开眼去，只在心里想难道自己上面本来还应该有个兄姊的吗？



　　梁夫人却冷冷开口了，她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一些怨毒，“可是你却命大的很！”




　　“半夜的时候，盈盈放心不下来看我，结果发现我见红了，她慌得不得了要送我去医院，甘家其他人不愿意，喊了司机来就算仁至义尽了，但他们拗不过盈盈，最后她还是陪着我一起去了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我真的觉得自己可能会死，盈盈拉着我的手哭的满脸狼藉，我忽然就有点后悔，我跟她说我后悔了，我不要这个孩子了，我只想好好留在她身边，我不该那么贪心，如果我死了希望她不要怪我……她听了哭的更厉害，一个劲地让我不许胡说。”




　　“是不许胡说……”梁父眼角有些发红。




　　梁夫人却视若无睹，她陷在回忆里悠悠说道：“但我活下来了，连带着孩子也好好活着，医生都跟我说这真是个奇迹……我当时还以为命运终于眷顾我了，结果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她眷顾我呀……”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跪在医院旁边的庙里，虔诚地为我祈愿，搭上了自己大半的积蓄做谢礼……”梁夫人低下头去，脚尖蹭了蹭地板：“后来我出院了，她带我来这里，把我和你儿子养的妥妥当当，又替我安排嫁给了你，还把房子留给了我，她说人总得有点倚仗，自己有个房子哪怕夫妻置气都有个去处……”




　　“我哪舍得跟你置气……”梁父叹了一声。




　　梁夫人笑了一下，又垂下眼去说道：“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一点余钱了。我风风光光嫁给了你，她却黯然退场，把我安顿好就功成身退了。盈盈其实性子耿直地很，她觉得自己对不住家里，一穷二白也不回去，我找人打听了很久，才知道她在给一家画廊供一些风景画赚取生计。”




　　“我当时已经是梁家的少夫人了，丈夫宠爱公婆和睦手里有钱又有权，我就去找画廊商量，以后她的画我都买了，价钱能给她多高就多高，让画廊做个中间商。画廊同意了，他们想卖梁家一个人情，可盈盈不同意，她以为真正的买主是她哥哥，所以她不肯接受。”




　　“我只好出面告诉她是我，盈盈更不愿意，她笑着调侃我说你想要我的画还走什么中间商，直接找我不就好啦？还省了让人赚差价。但她说是这么说，却又不肯收钱，偶尔我生气了她就随便拿一点凑个景，结果经济状况每况愈下，后来我干脆不要了，她拿给画廊还能多赚点。”




　　梁秦顺着梁夫人的视线看过去，客厅墙上挂着十几副不同的风景画，它们被裱褙在精致的画框里，擦的干净亮堂，可见主人对它们的用心，梁秦忽然有点吃味地想，他估计连这些画在他妈心里的地位都比不上。




　　“这样过了好几年，她和家里后来和解了，甘盛疼她疼成了命根子，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呢。盈盈又成了甘家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但她还画画，每年六月份的时候都送一幅过来，说是给这崽子的生日礼物。”梁夫人瞥了一眼梁秦，似乎有点不满意。




　　梁秦心想那礼物我根本没见着，我丈母娘打小就给我的东西我连影都没见到，我都还没不满意呢，您在这儿不满意什么呢。




　　好在梁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自己说道：“他五岁那年的礼物，盈盈说要好好准备，跑去城郊一座秀山上采风了……她那天就不应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