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歆同志不负众望地着了凉。




　　梁秦在半睡半醒间隐约摸到什么烫手的温度，他先是本能地抽回了手，片刻后蓦地清醒过来，开灯一看，甘歆的脸上果然烧的飞红，一量体温将将不到40摄氏度。




　　梁秦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退烧药感冒药湿毛巾通通上阵，物理降温化学降温全用上了，结果收效甚微，甘歆哼哼唧唧着难受，体温基本没变化。




　　于是大半夜的，梁秦只好把人裹起来，卷在被子里送到医院急诊去打点滴，去的自然是他名下那家私立医院。




　　也是那天不赶巧，隔壁路口出了连环车祸，受伤的人在两位数以上，各个床上都是血肉模糊的伤者，轻微一点的血乎拉擦就直接等在走廊座椅上，还有交警家属保险公司各种人过来，急诊人多的简直没地占，根本没空接收着凉发烧这种小病号，直接打发他们去别的科室吊水。




　　梁秦心里默念着“不能医闹不能医闹”，忍气吞声地抱着人直接上了顶层，这么大个医院他就不信没地给股东打个退烧针了。




　　上楼一看，ICU的值班医生刚好还是个熟面孔，那个把梁秦从昏迷里抢救回来的小医生抱着本专业书看的聚精会神，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吓得眼睛差点掉下去。




　　“这……这是怎么了？病人是否有外伤？详细病史是什么？是否有既往史？”小医生火速拉了张床过来，一面着急地给人做体表检查，一面机关枪一样问他。




　　“……喝了点酒，着了点凉。”梁秦自己都觉得很难开口。




　　小医生动作一僵，慢慢地直起身来一推眼镜，严肃地对着大股东教育：“你们这是浪费医疗资源。”




　　话虽如此，却还是把人安顿到值班室的床上躺好，又认真地开了药，喊来护士扎上了吊瓶。




　　小医生坐回他值班室的椅子上，继续看他的书，顺便还解释了一下：“ICU的设备动一次都是钱，没必要进行格外的损耗。我值班的时候没有睡觉的习惯，你们可以放心输液。”




　　梁秦笑着点点头谢了一声，小医生是嘴硬心软第一人，表面看起来冷漠不通情理，实际上心软又好说话，把病人看的跟自家血亲一样重要，这件事他当年一醒来就知道了，也只有徐萧他们关心则乱才跟人硬上。




　　“对了，你的情况怎么样？你很长一段时间不来开药了。”小医生翻书的间隙侧头问他。




　　梁秦正给甘歆擦去她鬓角的汗珠，闻言侧身随口应了句：“还没吃完。”




　　“嗯，那就好，这个事啊还是要自己想开点，药物只能起一个辅助作用。我之前建议你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你去了吗？”小医生听起来很是欣慰。




　　“还……没有。”梁秦默了片刻，想了想小医生的关怀，决定找个更容易让他接受的理由：“暂时没有很合适的人选，我会再关注一下的。”




　　“嗯，还是尽快吧，心理上的问题平时可能看不出来，但在某些时刻很容易造成严重且不可挽回的后果，一定不能轻视。”小医生职业本能地苦口婆心。




　　却只换来梁秦淡淡的一声“嗯”，小医生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继续去看自己的专业书了，想了想自己的科研基金出处和就业时背过的医学生誓言，还是决定再提醒他一句：“那个药，不能多吃的，不到不能忍受不要吃啊。你的生理机能没什么问题，主要还是要靠心理疏导，你自己也要矫正心态，不要想太多。”




　　“好的，我会尽快接触心理治疗的。”梁秦这回侧头冲他笑了笑，回答的很是认真，小医生很是满意病人的配合，于是也就不计较他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了。




　　梁秦确实在想事情，想的不是别的，正是小医生说的这件事。




　　他的心里生了病，这一点梁秦很清楚，即使以前不清楚，最近也越来越坚信这件事了，或许是因为最近靠近甘歆的时候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感觉自己的情绪控制越来越差了。




　　突如其来的阴郁，甘歆手腕上被捏青的瘀痕，甘歆惊恐的眼神，甘歆三不五时的小心讨好，贺知远的刻意避让与关心……前些日子的部分画面在他眼前一一浮现出来，梁秦突然觉得眉心又开始作痛，他伸手用力按了按，心里忽然觉得，也许他确实应该考虑一下小医生的这个建议了。




　　天亮的时候，甘歆终于退了烧，脸色恢复成了自然的红润，窝在梁秦怀里被他带回了家。




　　等把人安顿好，梁秦这才发觉出自己的困意，他这一天一夜基本都没合眼，从年会现场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他们同居的房子里，从那边出来就回来照顾甘歆，还没合眼多一会，甘歆又发烧了，等把人送到医院里，吊着吊瓶他更是一眼都不敢错，又怕液体流完回血，又怕甘歆难受乱弄串了针，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还得精神地开车把人带回来收拾好，简直是劳力更劳心。




　　于是梁秦这一补觉就直接补到了下午，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昏暗，屋里也没开灯，恍惚间让人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晨昏还是日暮，只有床头柜上的闹钟悠悠地发光显示着一个大大的“19：06”。




　　厨房里有人在煮东西，闻起来清汤寡水的，但对于睡了这么一大觉的人来说，还是有几分勾人的香甜，梁秦从卧室往出走，心里大概有个想法，应该是贺知远过来了。




　　这个想法并不是没有现实依据的，两间房子里住了六个大人，但会做饭的只有三分之一，一个是他一个是贺知远，剩下那几位全是到点等饭自己上桌的主，一个两个的十指都不沾阳春水，嗯除了小歆，这个乖孩子偶尔会帮忙洗碗择菜。




　　可出了卧室，梁秦这才发现，这回竟然是他想错了，厨房里传出的声音显示，那里面其实另有其人。




　　甘歆垫了两层毛巾还是觉得不放心，小心翼翼地捏着锅盖把它拿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舀了一勺出来，又火速把锅盖盖了回去，那架势好像拿的不是锅盖，而是下一秒就会砰然炸响的炸弹。




　　要是电视里那种挥舞着魔法棒念念咒语就能变出一大桌饭菜的魔法是真的就好了，甘歆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把勺里刚舀出来的汤喝了下去，嗯不出所料地不好喝，但也不至于难喝，咸淡适中清淡平和，但绝对不是梁秦平日里做出的那样美味就对了。




　　不管了，就这样吧，她果然是烹饪方面的白痴，甘歆笨手笨脚地关了火，认真地从锅里捞了一小碗出来，还破费心思地试图摆个稍微好看一点的盘。




　　“唔做好了？”云深在冰箱里翻了一大圈，没找到什么可以直接吃又合心意的东西，一转头看见甘歆在装盘，不怀好意地凑过来问道。




　　“嗯对呀，”甘小白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成果已经被瞄上了，还在认真摆弄着碗里那点东西，一转头只见云深已经自觉拿起了筷子坐在对面，笑着问她：“分我一碗？”




　　“唔……”甘歆纠结的皱起了眉，半天才在不会拒绝的天性和不得不拒绝的现实里摇摆不定地选择了后者：“不行！”




　　“甘小歆！小气了啊！”纪知归这个叫法，在她来第一天的时候就成功影响了所有人，连楚遥那么冷冰冰的人都开始这么喊她了。




　　“不行！这是给阿秦的！”甘歆护食地抱着碗，“我听知归说了，他昨天照顾了我一晚上，今天早上才睡，现在换我照顾他了！”




　　梁秦站在厨房门外，不出声地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那一晚上真的值得很，要不是心疼甘歆的身体，他竟然隐隐生出了一种要是再来几回就好了的感觉。




　　“给阿秦？”云深探头看了一眼那碗清汤寡水的面前确定道：“你这就是挂面放了两片小油菜吧？”




　　甘歆敏锐地听出了他的嫌弃，理直气壮地反驳他：“还有香菇啊！”




　　“……行行行，那更不用端过去了，学弟保准不吃。”云深一扬手替她下了定论。




　　“阿秦吃香菇的！”甘歆据理力争，她亲眼见过并可以确定，自从上次意识到自己对梁秦的了解太少以后，甘歆就很认真地关注了梁秦的各种生活细节，并十分重视地铭记于心。




　　“啊我不是说这个，”云深试图捞一筷子来吃，心不在焉的解释道：“那家伙信奉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从小就这样，对吃的可挑剔了。我们上大学的那会，学校餐厅的饮食水准只能说达到了及格线，然后他报道的第一天就直接以三倍价格买下了餐厅的代理权，硬生生打造成了米其林三星水准。”




　　“然后呢？”甘歆对梁秦那些自己没来得及参与的人生很感兴趣。




　　“然后他自己挑食，嫌大厨做的不合胃口，干脆自己开灶了。”云深终于找到机会挑起两根面条，看甘歆一副“你就是为了吃面”的控诉，无奈道：“真的，不骗你！他做饭的手艺就是他自己那么刁的嘴练出来的，他会吃你这玩意？”




　　“真的吗？”甘歆虽然还是巴着碗不放，但明显地已经打算放弃了。




　　“昂！”云深应了一声，从她手下扒拉碗，自己在那边念叨着：“说起来那餐厅后来也不知道还开不开了，当时生意还挺好的呢。诶我跟你说，阿秦真是个经商天才，读书那会他就是投资高手，投什么项目都赚钱，就他买代理权那钱，都是他自己的钱，可怕吧？”




　　甘歆垂头丧气地看他一眼，云深立马觉得自己被质疑了，抱着碗跟她严谨地探讨：“我们学校那可不是一般学校，当时那个代理费放到现在，估计能买你家一半的股份吧。”




　　“原来我的苏城就只是两个餐厅……”甘歆更受打击。




　　“阿秦上大学那会身家就很可观了，啧啧啧，”云深撇嘴感叹了两声，又转回头继续跟她说：“要是那餐厅还开着的话，你就该去试试，吃完你就知道了，阿秦绝对不可能吃你这碗东西。啊所以给我吃吧，不然就去浪费了，对吧？”




　　云深话还没说完，手上已经一空，竟然有人截胡？！他在这里辛苦半天，胜利果实怎么可能平白落入他人之手！




　　他怒目侧视，正要跟这个半路强盗好好划算划算，但看清人脸的瞬间，立马气焰大消。




　　“餐厅还开着，你可以去试试。”梁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云深于是立马拎着自己从冰箱里翻出的白萝卜溜出了厨房，身后还能听到梁秦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还有，我不是挑食，我只是有几样不喜欢的调味品。”




　　云深头都不回，嗯嗯呜呜随便应了一声，溜到客厅去翻零食箱了，把偌大一个厨房留给了他们俩，梁秦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勉强抵消了他刚刚那番惹甘歆难过的说辞。




　　“这是给我的吗？”梁秦看了眼碗里的东西笑了笑，十分自然地坐下说道：“正好我饿了。”




　　“嗯……但是……那个……可能不太好吃……”甘歆犹犹豫豫着开口，垂着小脑袋不抱希望：“你可以试试，但要做好心理准备。”




　　“要是吃不下也没……”




　　“嗯，还可以。”梁秦吃了一口认可地点点头，紧接着又是一筷子，似乎是真的觉得还可以入口。




　　“真……真的吗？”甘歆大喜过望，激动地坐在对面看他吃，“我第一次给人做饭，可能做的不怎么样，不过我想这几样东西放一块煮出来，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难吃到哪里去吧，果然没错，还可以吧？”




　　“嗯，”梁秦应了一声，微微笑着告诉她：“挺好的。”




　　云深拎着自己搜罗到的薯片去隔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他们的对话，又回忆了一下自己只吃到了一口的味道，不禁认定了一个真理，人饿到一定地步，果然会觉得什么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