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纪知归在这似乎根本不会停止的哭声里醒过神来，她本能地后退一步，把自己的脸从对面人的手里解救出来。




　　纪知归还太小，她并不能很明白现在的情况就是可是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总是能很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异样，而且这种异样似乎还是自己引起的，这让纪知归心里开始不安。




　　更何况，这是一个新地方，被那个叔叔带出孤儿院的时候，一直照顾她的阿姨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要听话要乖，可是现在她好像已经做错了。




　　纪知归退开两步，她转身面对贺管家和纪念的方向站着，半低着头一副怯怯的模样，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因为纪念哭了，不过是因为那是纪念。




　　贺知远忽然觉得心烦，不只是纪念的哭闹，只单单纪念这个名字就让他觉得刺眼，所以他也转过身去，也看向了纪念。




　　纪念已经哭了好久，往常她刚开始哭，远哥哥就会过来哄她了，可是今天已经哭了这么久了，远哥哥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纪念本来都快哭不下去了，想到这里忽然又大声哭了起来。




　　她虽然哭的厉害，却还是始终关注着贺知远那边，泪眼朦胧里忽然看到贺知远转过来，赶紧吸了吸鼻子等着以往熟悉的情形再次重复发生。




　　可这一次，贺知远却没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安静，纪念。”贺知远淡淡地开口，虽然是一如以往的面无表情，可眉目里的压制却是那么显然，小小的人却已然有了气势，唬的贺管家这样的大人也不禁愣了一下。




　　纪念更是怔住了，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唇抿住，哭泣都卡在了嗓子里，被骇得不敢再哭出来。




　　贺知远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收回眼神来，又转回了纪知归身上去，这回妹妹不用再怕了吧，贺知远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他看向纪知归等着她充满崇拜的眼神。




　　没等到。




　　只等到了一声“哇”的大哭，纪念在贺知远移开眼神后终于缓过来了，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从来都是被捧在手上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冷眼，还是被她心心念念的远哥哥，纪念更不能接受了。




　　可是贺知远积威犹在，她又不敢像以前一样跑过去跟他撒娇，干脆手里的草莓酪也不要了，“啪嗒”往地上一扔哭着跑出了贺家。




　　贺管家自然不敢让纪念一个人就这么哭着跑回去，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家一向矜贵的小少爷今天怎么忽然对纪念小姐这个态度，可这毕竟是纪家的独女，于情于理她哭着跑出贺家的门都说不过去。




　　贺管家追着纪念出去，客厅里一时之间又只剩下了贺知远和纪知归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后纪知归移开了视线。




　　她惴惴不安的想着自己以后的日子，虽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总觉得这场闹剧或许跟自己是有一点关系的。




　　一室寂静里，她忽然听见有人轻柔温声唤道：“囡囡。”




　　这是纪知归从前从未有过的经历，幼儿园的阿姨会这么叫她，甘阿姨也会这么叫她，可似乎是不一样的，她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大概是因为，太温柔了吧，而且是那种会让人觉得是只给你一个人的温柔，小小的纪知归忽然觉得这个今天刚见到的人真好。




　　她木木地应了一声，不知如何应对这生命里缺席多年的温柔以待，而命运于她的恩赏，却似乎还远未结束。




　　“你的名字，很可爱。”男孩子咬字清晰，却难得有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像你一样可爱。”




　　纪知归在原地几乎想要落荒而逃，可爱，这样瘦小寡言的她，竟然也能用可爱这样美好的词吗？



　　贺知远忽然向她走近了几步，皮鞋在地上敲出轻响，室内又重新归于宁静后，纪知归听到那个声音说道：“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近乎许诺的话语，她知道自己不该信，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故事她第一次听就已经知道是假的了，有仙女教母的魔法也要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后回到现实，她这个连生者都不详的孤儿又哪有那么好的运气。




　　可他气定神闲仿佛神谕一般下达指令，纪知归忽然就信了。




　　而当时的贺知远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只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我一定会做世上最好的哥哥，给她最多最多的宠爱，他在心里暗自发誓。




　　却没想到许多年过去后，这句誓言，他只能做到一半。




　　或许上帝在创造男人时，当真是抽出了一根肋骨的，你遇到那根肋骨时，本能就会当时认定她，不过是你要花时间去让自己意识到。




　　贺知远如是想到，但在他再有所感悟之前，已经被喊了回来。




　　“少爷，这是夫人看好的几个策划，问您更喜欢哪个？”新一任的贺管家把手里的策划案整齐有序地一一在书桌上摆开，礼貌而尊敬地问道。




　　贺知远信手拿起两份翻了翻，点点头道：“知道了，我一会再看。”




　　管家点点头，默默无言地退了出去，安静地好像只是个上菜的服务员，贺知远忽然有点怀念以前那个时刻坚持英伦管家标准的贺管家，虽说难免让人有种置身于中世纪欧洲歌剧的浮夸感，可管家这份职业，贺知远觉得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合上手里的文件夹，贺知远把桌上的一堆策划案都通通推到了一边，这些是贺夫人挑出来的，可这些都不是他要的。




　　他要的那样的策划案，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样，不，还有一个人也知道，他的囡囡也知道。




　　那是十八岁的贺知远许给十七岁的纪知归的一场梦，只是还未开始布置黑暗已然骤降，从此再无机会。




　　幸好，命运待他终究不薄，如今他还来得及补上这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