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母子

作者:迟也 发布时间:2023-05-22 11:04:54 字数:2103
  皇帝的神色有些焦急不安,他挫着手指,太后正在内室里烧香拜佛,对着佛像念着心经,齐姑姑守在门前,他手上的翡翠手串辇了又辇,一共一百零八颗珠子,末尾挂了淡黄的剑穂儿,他的额角上又有些青筋若隐若现,闭着眼脸上也是忧心忡忡。




  “皇帝等了多久了?”太后有些意外,殿中静得只听得衣衫簌簌的声音,太后转过门帘,来到正厅,皇帝坐在首座,太后长长的凤纹大袍看起来隆重而又端庄,她的额头上还用着白狐绒镶嵌紫珊瑚的抹额护着。




  “许久不见母后了,母后身体如何?”皇帝打量着太后,是许久未见了,再后来太后也不再去御书房,更不去太极殿。他来后宫来得不勤,两个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见不着,连那曾经无比接近的仿佛触手可及的距离,也禁不起轻轻地触碰,如水中幻影流离,一探即碎。




  “人老了,总会有病有痛的,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了。”太后望着她,意味深长,太后手中拿着一对金狮子的手玩,雕工细腻,栩栩如生,九狮扬爪怒目,几欲跳下身来,木然一看让人心里害怕“皇帝今日不忙吗?怎么有空到哀家宫里来坐坐。”




  皇帝笑着回答“母后什么时候得了一对这样的玩意儿,雕工不错,样子却十分下人了,奴才们也太过不懂事,送给母后的东西,不是鸾凤,也应该是鸟儿,雀儿或是鱼儿这种温顺的动物才好。”




  太后把一对金狮子放到桌上,当皇帝自己看看“也不能怪他们,是哀家自己喜欢,哀家老了,没什么本事,有个能互相照应的,哀家才能不那么怕,皇帝说是不是。”登时,又把金狮子收回了袖子中,她的话里夹枪带棒,暗指的意思太强,皇帝的笑僵在了脸上。




  看太后又起了疲惫的面容,皇帝突然问道“母后,你看儿臣有没有长高,他们都说朕高了一些,您说呢。”




  有一瞬间的感怀,有清凉的水珠拂上了眼角,带了湿润的气息。皇帝想起孤绝的少年时代,人人阿谀奉承他巴结他的时节,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给予过他的关怀与照拂。那时节,他们是真心相待的母子,哪怕没有血缘的关系,亦彼此扶持着走了几个年头。只是那样的时间太短,他终于成了皇帝,她亦成了太后,彼此之间反而多了算计。




  太后的心颤了一颤,他看着站起来转了个圈的皇帝“他们说得对,皇帝是长高了不少,皇帝既然说出了这句话,那哀家就能放心大胆地说了,皇帝一心扑在政事上是好事,可前朝与后宫更应该两箱和睦,道士都讲究阴阳调和,皇帝是否该考虑为后宫添个孩子了?”




  太后年轻时刚刚把皇帝接到膝下,那时的皇帝天真可爱,总是有想不完的鬼点子,太后对他好么?算不的好,每日下了学,就要打手板,她从来不把他当做一个孩子来看,而是当成一位储君。




  “朕都听母后的。”皇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就算到了嫔妃宫中过夜,半夜也总是醒来,反复地想起幼时的事,不过他的幼年过却的不算好,更可以被称作一个小霸王,有了人管束才好些。




  皇帝看起来很高兴,这是一种诡异的高兴,他大摆席面,把一切下人都给屏退,只有他和太后,他稳稳地倒了两杯酒“今日,儿子与母后和好,儿子高兴,不许任何人打扰,来,这一杯,儿子敬母后,敬您对我的教导与抚育。”皇帝把杯子摔在了地上,自己也不胜酒力地趴在桌上,有时候他真想问一问,太后到底有没有过一瞬间把他当做亲生的儿子。




  小德子带了二三宫人前来抬着皇帝上轿,却被皇帝一把挣开,他的脸酡红,又是笑,一不留神,在小巧的麒麟金香炉绊了一脚,皇帝却不在意,把金香炉放进了怀里,跌跌撞撞走地出去了。




  小德子向太后叩安也不是,去搀扶也不是,正前后踌躇,听见上位传来了一句“去找皇帝把。”,他如遭大赦,小跑着一只手还拿着手绢“皇上啊,您慢点,别摔着,奴才跟不上您啊。”




  “来人,把这一桌子菜都给我撤了,不留声色地倒掉。”




  这一桌子菜却是都是极易难得的菜肴,八珍鸭,木瓜炖雪蛤,燕窝烩火腿……每一样都是太后所喜好,小六子手脚麻利地带了两个人走上前,抬着桌子。




  齐姑姑撑着太后的腰,扶着她去了首座“太后娘娘没有用午膳,如今怎么不用一些?”她见到皇帝也是吓了一跳,手里捧着的茶盏一个不稳,茶水险险拨了出来。




  殿中静得只听得衣衫簌簌的声音。太后沉默片刻,静静道:“哀家的好儿子,今日想到来跟哀家诉说母子情分了,哀家求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难不成摔碎的玉镯,还能再如初么,就是再修复回去,也是失了本来的样子。”




  “洛阳有著名的水席,其中有一个就是牡丹燕菜,哀家一直以为燕菜就是琼脂,后来跟着先帝下过一次江南,吃到了燕窝才知道燕菜就是燕窝啊。同理,这道菜炖好了就是燕窝,炖不好就是燕菜,可世人多数只知道燕窝珍贵,却不知道燕菜昂贵,皇帝与哀家的关系就如同这燕窝一般。”太后用筷子敲了敲这道菜,火腿和冬瓜相得益彰,一红一白很是相称“总要有火腿与冬瓜相互撮合,才能达到最佳的滋味,如果只有火腿活着只有冬瓜,任何人吃的都会感觉到腻味,天家的母子情分淡泊,本来就是常理,皇帝面面都想要十全十美,哼哼,怕是不可得了。”




  太后拿起一旁的鸟笼逗弄着,里面养了一只雪白的鸽子,她在内室中没听到,齐姑姑却听见皇帝问了一句“母后何时喜欢上了鸽子?”




  她急急忙忙地抢过了话头“太后娘娘一直都喜欢的,不过天气太冷,已经养死了好几只,只剩下这一只也没什么精神,太后娘娘为此还觉得十分难过呢,甚至亲自抄写了经书,为它们超度,全了娘娘的仁慈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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