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六

作者:司马文森 著 发布时间:2022-09-16 13:17:40 字数:4531
  六

  老黄回到德记旅舍,女店主在账房前闲坐,一见面就说:“你这客人守时。”老黄以正经事已办过,安了心,有意找她闲聊,顺手拖过一只竹靠椅,和她面对面坐着,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谁个出门人愿意有好好床铺不睡,却到派出所去喂蚊虫。”女店主这下可乐开啦,她拍着大腿说:“你先生,真有见识。出门人就要这样:入境问俗,不吃亏为上。有些客人偏不听话,过了戒严时间还在外头瞎撞,叫派出所扣留就请店主想办法。店主就只知道租房要钱,有什么权势?还不是自己花钱,白倒霉!”老黄乘机问:“这儿旅客常常被扣?”女店主满腹牢骚地说:“可是常事,一过戒严时间,巡逻队就满街跑,这些人呀我叫他无事找事干,成串成串地乱抓人,名义叫作搜查**,哪来这许多**?还不是为了个钱字。”

  老黄默默地抽着烟卷说:“老板娘是说他们利用搜**名义来勒索?”女店主道:“你先生,真有见识,这儿的事就是这样。我也是听说,真**可厉害呢,那样容易抓到?说他们都有三头六臂,厉害得很呀!还不是那些出不起钱买官府人情的穷人倒霉。不过,你先生放心,我们这家高等旅舍信用好,别的客栈常常出事,我们这儿倒没发生过。出了信用哩,就说房钱收高点,客人也乐意来住。”

  老黄有意称赞她:“是老板娘有办法,便利了大家,以后我可要多替你宣传。”女店主这下更乐啦,又是拍腿,又是大笑:“你先生,真有见识,看的可准!其实我这个寡老太婆有什么好办法,还不是那句老话,叫作朝中有人好做官。吃我们这行饭的,在派出所里没有几条内线还行?你说他们上上下下哪个不吃过我的人情钱?”老黄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便起身告辞。

  宽衣上床后,老黄把正经事办完了,虽然比较地放心,由于一天奔波劳累,也由于沿途所见所闻,特别给他印象深刻,他反复地在想:劫车、烧桥、有关许天雄传奇式的传闻、检查站、年轻侨妇、挂在电线杆上示众的人头、站笼、十杀令,还有那善良健谈的女店主……

  老黄在禾市工作也有好几年了,他所碰到的困难不少,却没有像他现在所遇到的这样复杂。

  他原是长汀人,出身自一个贫农家庭,当过牧牛童,又当过铁匠。当年家乡在**领导下闹武装起义,他不但是这些正义行动的积极参加者而且是组织者之一。斗地主、打土豪、分土地、建立苏维埃政权,哪件他不是站在群众前头?省苏维埃成立后他成了干部。党为了培养他,曾把他调到党校受训,受训完毕,苏维埃政权在扩大,他又被派到邻县红白区工作。当国民党反动派对中央苏区进行第二次“围剿”时,党又把他派到白区工作,先在章县,后又调到禾市任市委委员。

  他在禾市有一个公开的职业身份,那就是当马路工人,因此大家又叫他“马路黄”。老黄领导过禾市马路工人罢过工,反对过工贼,争取改善待遇,很有威信,受工人热爱,工作有成绩,党也很重视他,而他总觉得工作没做好,多次表示要到更困难的地区去工作。有一天,市委书记果然亲自去找他,并对他说:“有一个很重要地区的组织被破坏,急需派一位得力干部去整顿,开展工作。市委经过反复研究,认为你有农村工作经验,有武装斗争经验,又有城市工作经验。在那个新地区,你这三方面经验都能发挥作用,因此,决定派你去。”老黄对组织分配从来不讨价还价,叫到哪儿就到哪儿,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因此也欣然接受了。组织上给他办理移交、了解新地区情况的时间并不多,只有十天。他把一切都办得妥妥帖帖之后,最后接受了市委的工作指示,领取了路费,便动身……

  正想到这儿,忽听到门外人声嘈杂。女店主似在对客人打招呼,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又似对查夜人表示不满,用破锣似的嗓子说:“要查夜吗,你们查吧,我们这儿住的全是些身家清白的客人!”一声查夜,整座旅舍已翻了天,旅客纷纷起身,房门反复开关碰击,查夜的在厉声镇压:“不许乱走乱动!”女店主也在反复打招呼:“各位镇静,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例行公事!”

  老黄早有准备,一听查夜,不慌不忙地起身,在板床上坐着,点上油灯,不久,果有杂沓脚步声走进隔房,有人厉声喝问:“干什么?”答话的人声调低沉,听不清楚。“有证件没有?”答话的人又说了几句什么,也不大清楚,一个清晰的声音,听来是一记耳光:“没有证件?不是好人,给我带走!”有拖拉声、哀求声,夹杂着“妈妈”声。老黄警惕地想:情形不对呀,和老板娘说的不大一样。好在他证件齐全,也不大在乎。

  一会儿,查夜人就挨到他房间,房门虽已打开,那些像乌鸦一样的警察人员,还是作威作福地,用足踢门,持着枪,拿着麻绳,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在巡官后面跟着那面色难看手提马灯的女店主。老黄早把证件拿着说:“我有禾市工务局证件,请长官过目。”那巡官连看也不看,却连珠炮似的对他提出一大串问题:“干什么来这儿?有没有亲人?有谁给你担保?什么也没有?可疑,给我搜身!”当即有人上前搜身:“报告长官,有三十块大龙洋。”

  那巡官把钱接过手,皱起眉头,频频摇首:“你是一个普通打石工人,哪来这样多现洋?是偷来的?抢来的?可疑,给我带走!”当即有人动手来拉,老黄却镇定地说:“要上公安局问话,我跟你们去,何必拖拖拉拉!”那巡官关心的却是那白晃晃的银圆,顺手把它往口袋里一放:“我带去当证物。”早已转眼不见人了。

  老黄被拖拖拉拉地拥出德记门口,早有十来个同命人被扣在那儿,警察想找外快,一迭声地叫要上绑,当即有人抗议:“又不是强盗,为什么要上绑?”熟识行情的就自动孝敬些什么,那警察索性就做起公开交易来:“不绑也可以,照这位先生的样子。”说着,高高竖起一个指头,有人给了,有人给不起请包涵,轮到老黄,他苦笑着说:“请你们向巡官先生去要吧,我是一个子也拿不出来了。”有人低低问他:“全搜走啦?”老黄点头,警察又是一阵臭骂。

  不久,那巡官出来,后面跟着女店主,她牢骚满腹地说:“你明明是在拆我的台,坏我信用。这几个客人有哪点不合你规定的?要证件有证件,来龙去脉也是一清二楚,连钱多几个也算犯法?”那巡官也有理由,他说:“对德记我无二话,你说什么是什么,可是上头交下的命令,我不能不执行呀!说实在话,我们那新所长是花了大把龙洋才上任的。”女店主道:“我知道他,要捞本……”又转向大家:“大家放心,住我的客栈,就是我的人,天大的事我担当!”又似在壮大家胆子,表示她内心的不满:“我开了二十多年客栈,没住过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出过一件事,几任派出所所长都当面称赞过我,只有这个新所长有意为难人。我陪大家去理会。”她对巡官说:“走!我找你们新所长理会去!”

  派出所设在一所旧庙宇里,进了衙门就是一片广场。这时广场上已坐满从各客栈拉来的人,看来是普遍现象,并不是专为对付哪一家。各客栈主也都跟来,他们一见面就互打招呼,互问这次被拉来多少。看来,他们在这儿碰头也不止这一次。女店主的嗓子特别高,她满腹牢骚地对其他店主说:“人事钱我哪个月缺过?上面的香我烧了,下面的香我也烧,上上下下缺过哪个人情?就算换了新所长,有话说也得先打个招呼,不该就这样拆我的台!”有人劝她冷静点:“又不光拉你家的人。”有人却调皮地说:“烧香要看菩萨,你过去烧的现在都变成过气菩萨,不灵哩,要烧新菩萨的香!”一阵议论,把这些店主吸在一堆。

  新所长到任虽有三天,但还没有人到他那儿去烧香,他急了,就来这一手,以免三个月期满,血本全亏!搜刮的好办法是大检查。既可表示办事认真负责,又可以增加一笔收入。这时,他正安坐在所长室等待着“财神”到来。派到各方面去执行任务的都回来了,一听完汇报,他就满意地摸起八字胡,表示要亲自来审理这些案件。

  首先被推进门的是一个私娼和一个嫖客,这所长一见那嫖客就大大恼怒,拍起桌子骂:“我看你三更半夜偷宿在良家妇女家中就不是好东西,说不定还有什么重大嫌疑。”一阵下马威:“给我吊起来!”一举手,就要拉人吊打。但那嫖客却是个行家,不慌不忙地说:“算我倒霉,马失前蹄。说什么重大嫌疑是过分了,嫖私娼倒是真的,要钱我给,吊打请免了吧!”所长拍案大怒:“你把我当什么人?我虽刚上任不久,却要做个公正廉明的榜样!快,快,给我拉出去!”嗓门虽高,声势也来得怕人,却频频对巡官丢眼色,巡官会意,走近嫖客身边低声说:“别闹了,跟我来,事情再严重也是好商量。”

  轮到那私娼,她娇声娇气地说:“所长呀,你也未免欺人太甚,我干的虽是半掩门生意,哪个月不对你们纳钱进贡。可不能这样翻面无情,过手不认账!”所长还是装出一副公正廉明的模样,拍着桌子说:“你这贱人,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说话,前所长的事怎么拉在本所长身上?”那私娼把屁股一扭直坐到他身边:“前所长也好,现所长也好,我不相信就有两样,说来说去还是个钱字不是?”

  所长把桌子又一拍正待发威,那巡官已进来低低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听了个五十大洋,临时又把威风收起来,说:“你嘴巴厉害,我暂时不和你理会。”又对巡官交代道:“先把这婊子关起来,等会儿我再来审讯。”那巡官心中有数,故意问道:“所长,把她关在什么地方?”所长摸了摸八字胡:“就暂时关在我卧室里吧!”巡官对那私娼挤挤眼,低声说道:“等会儿你陪他玩玩叫他高兴高兴,就可以出去。”私娼问:“我那朋友呢?”巡官笑道:“你真也是个有心人,怪不得走你门槛的人多。放心,我正招待他喝酒压惊呢!”

  一声有传,那大大小小客栈主,已闹哄哄地挤进来,女店主凭资格老,会说话,在这儿上上下下有人事,被推为临时发言人,一进门她就哇啦哇啦地吵:“茶钱、酒钱、烟钱、点心钱,我哪项缺过你的?怎的翻面无情,不先打个招呼就拉人?你们是官,说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的名誉也要紧!别的派出所辖区,今天都无事,就只你这个派出所和大家过不去。消息传出去,还有谁敢来我们店里投宿?这还不是存心破我们饭碗?”其他的人也在后面起哄。那新所长把面孔一板:“本所长一向公正廉明,绝不苟且徇私,不论谁,只要违法乱纪,我都秉公办理!”

  那巡官刚刚把私娼送进所长卧室又出来,女店主便抓住他说话:“新所长刚到任,情况不明,巡官你是旧人,你说我们是不是每月都送了孝敬钱的?”巡官也从旁说了情:“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商量。”又低低附在所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所长点点头:“那就交你办吧。”他起身,故意说:“我事情很忙,还有要事要办,你们有话和巡官说吧!”说着就进卧室去。那私娼已和巡官说妥要孝敬他,因此他便迫不及待地去办他的“要事”了。

  巡官在公案上只一坐,就对大家宣布:“所长刚刚交代过,过去老规矩不变,今晚上的事也不能马虎,被拉来的人每名罚大洋三元,谁交钱,谁就把人带走,也不用再审问哩。”客栈主七嘴八舌地直吵,叫作“皮费太重”。但巡官却说:“不许讨价还价,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少一个不行!”说着把手一挥:“出去!”

  当那客栈主到广场上对旅客宣布后,大家本着花钱消灾精神,也都无二话,于是就立刻缴款放人。临走时,女店主拉住巡官问:“你从我那姓黄的客人身上搜去的钱怎算?”巡官笑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哩,就免掉他一个人罚款吧。”

  当这些“嫌疑犯”在各客栈主带领下走出派出所,那私娼和她的相好也出来了,她衣衫不整,头发蓬松,对相好的说:“亏我面子大,你才免吃这场苦头。”那嫖客却苦笑着说:“是你陪他睡一觉面子大,还是我五十大洋面子大?算了,倒霉!”他们也双双回到私娼家去。一场虚惊过去,那新所长却财色兼收,荷包胀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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