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董楠楠还陷在绵软的被窝里就被好友给挖了起来。

　　于清把相亲对象的照片和见面地址写在纸上，拍在她本就不大的胸上，然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她洗漱换衣服出门。

　　董楠楠把自己裹成球，直到身后的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被遗弃了。

　　这个城市已经迎来了本年度的第三次降温。董楠楠庆幸自己穿成了熊，摸了摸自己包里的相机，今天也只有靠它来打发时间了。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因为感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想了想，决定绕道去不远处的小药店先买点儿药应付一下。

　　药店的阿姨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进去的时候正坐在里面嗑着瓜子看着电视剧。董楠楠也不打算麻烦她，自己绕到一旁的货架上轻车熟路地找到药。

　　门再次被推开，董楠楠站的位置正好对着门的货架，听到动静，她回头看去。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裹着一件毛呢大衣，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他格外的清瘦。

　　他双手插在兜里，整个人如同一棵白杨一样挺拔笔直，董楠楠向来对这样的男人很有好感，不免多看了几眼，在心里好奇他的长相。

　　空荡荡的药房，安静得可以清晰听见电视剧里的狗血对白和阿姨嗑瓜子的声音。

　　“请问，有没有端娜尔西番莲片？”

　　清清淡淡的语调，悠扬如大提琴一样的声音缓缓响起，男人特有的低沉感恰到好处，董楠楠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什么东西？”阿姨的整个目光都盯在电视上，一眼都没有挪开。

　　“治失眠安神的。”董楠楠这才留意到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长久没有睡足、休息好的那种。

　　那阿姨头也不回：“没有，我们这边都卖美国牌子的安眠药，一颗十几块钱。还有安眠药没处方也不卖！”

　　这是个小药店，这阿姨平时也颇有些势利和精明，董楠楠是早有体会的。此刻见那男人站着不动，似乎也不动气的样子，还好脾气地让她再确认一下。

　　董楠楠找到自己的药，走到柜台边结账。

　　她站在男人的身侧，看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皮肤白皙，是有些病态的那种苍白，眼圈下面有着深深的黑影，看起来似乎有些骇人。但是再细细地看去，只觉得这男人眉目俊朗，就算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那也是好看的。

　　董楠楠从来都无法抵制一切美的事物。

　　她抿着嘴笑了笑，让自己显得比较善意一点儿，“你说的那种药是瑞士进口的，全球限量的，这个小店肯定是没有的。”

　　男人的目光转了过来，董楠楠被他的目光一盯，心脏似乎都停跳了一拍。

　　并不是他的眼神如何锐利，相反，他的眼神有些微微的疲惫，让董楠楠险些失态的是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眸。他的眼睛很漂亮，眼眸如同宝石般，不过只一眼，就让她险些腿软。

　　若去掉这股疲惫之意，不知道这双眸子又该是如何的光彩夺目呢。

　　很快她反应过来，迅速地挪开眼，暗暗皱眉，当初在意大利拍那些男模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失态，她定了定神，继续说，“端娜尔只是安神保健的药品，也不适合太依赖它，还是得配合医生的治疗，你……”

　　“你有？”

　　董楠楠一愣，随即笑了一笑，这个男人……

　　“嗯，有的。”

　　“能不能卖给我？”

　　看着面前男人眼底的疲惫，董楠楠沉吟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可以，不过我并没有随身携带出门的习惯。”

　　男人点了点头，想了想，“那你现在方便吗？我去你家拿？”他微微低着头，看着她。在征求着她的意见。

　　“呃……我要去相亲。”董楠楠的脸上有些小尴尬，她看见男人有意思地挑了挑眉。

　　温暖舒缓的西餐厅里。

　　董楠楠笑容僵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果然如同于清口里说的那样，是个极品。当然，没有旁边桌品着咖啡坐得笔直的男人那样好。

　　“您好，我是董楠楠。”

　　楠楠很自觉地自我介绍，对面相亲对象一身正装，看起来很风流倜傥的样子，看到董楠楠，温和一笑。

　　“你好，我是曹铭。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董楠楠低头羞涩地笑，眼光扫过旁边那个低头看着报纸的男人，他只不过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感觉就已经吸引住了整个咖啡馆的女性目光。

　　董楠楠想起他刚刚的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容湛。”他伸过来干净修长的手，她伸出手和他的手轻轻交握，感受到那边传来的温热暖意，她难得地红了红脸。

　　若是她的师傅站在这里，此刻一定会大呼小叫的，当初她在半身赤裸的男模中穿梭自如，真的没有想到会有一天站在一个男人面前脸红无措。

　　她有些走神。

　　“董小姐，董小姐？”董楠楠回过头，感到自己的走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什么？”

　　曹铭是一个外科医生，为人风趣又幽默，只是稍微有些洁癖。

　　因为她不止一次地看见曹铭从荷包里掏出自己纯白色的手绢，一遍一遍地擦着自己的碗筷。

　　董楠楠心里有些烦闷，扫到身旁的男人，那个明明没有来打扰她却已经成功打扰到她的男人。

　　恰好，董楠楠设置的闹钟响了起来，董楠楠神色自如地接起电话。

　　“喂，清清啊。”

　　“怎么了？是吗？没太大事儿吧？嗯嗯，我马上就来。”

　　董楠楠挂掉电话，曹铭担心地看着她，“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一点儿私事。”董楠楠不肯说，她放下手机，有些坐立难安，神色之间也渐渐有了些焦急，“那个，曹先生，不好意思，我恐怕得先走了。”

　　对面的男人很大度，“没事儿，你先忙你自己的事情吧，需要我先送你吗？”

　　董楠楠微笑拒绝，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扫向身旁的人，却见服务员已经在收拾桌子了，那边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脚步往外走，目光迅速地寻找。

　　直到门口，看到容湛的手插在外套的大衣里面，背对着她站着，似乎在等着她，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容湛是开车过来的。

　　他示意董楠楠上车，董楠楠快速报了于清家的地址。容湛对这一带也非常熟悉，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地方。

　　他将董楠楠放下，董楠楠想了想，“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了药下来。”

　　他微微侧过脸，也没说话，董楠楠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想法，抿了抿唇就离开。

　　董楠楠进门的时候于清正在敷面膜，看见她回来八卦地凑过来问她相亲相得怎么样了，却看见她埋头进了房间，从一大堆行李里面翻东西，然后也不知道拿了什么，匆匆又下了楼。

　　于清八卦的笑容还未绽开就那么凋谢在了空荡荡的门口。

　　她有些担心容湛等急了，便匆匆往小区门口跑去，却见容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车里下来了，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姿颀长。

　　冷风中董楠楠缩了缩脖子，容湛的目光望了过来。

　　董楠楠脑袋里似乎有一根筋就这么断了，她直愣愣地看着他，做了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做的一件事。

　　董楠楠从包包里拿出相机，对着容湛咔嚓就是一下，然后她调出照片，OK，一次过，真是满意极了。

　　车旁那人的眉头已经深深地皱了起来。

　　董楠楠走近他，将药递过去，又晃了晃手里的相机，俏皮地吹了个口哨，“算是药费？”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的动作稍微有些突兀，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动作，她有些没有底气，也知道没有征得对方同意就拍照的动作又Low又不礼貌。

　　“那个……不好意思，如果你真的不喜欢的话，我还是删了吧。”董楠楠被看得毫无底气，有些颓丧地拿起相机。

　　“不用。”

　　董楠楠抬起头，看到容湛的唇角勾了一勾，他伸出手来，从她的手上接过药。

　　她被他清浅的笑容给惊住了，出于职业本能，她再次拿起相机迅速捕捉。

　　“咔嚓——”

　　拍照的声音轻微又突兀，董楠楠抿着嘴不好意思地解释，“那个，我比较喜欢拍照片。”

　　“哦，是吗？”容湛点了点头，董楠楠真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晃着相机，“如果方便的话，下次给你？”

　　容湛低着头看着她手里的相机，董楠楠以为他性格偏冷清，真没想过他会看，便赶紧翻出相片给他。

　　照片效果比想象中还让人惊艳，这是董楠楠自己都没想到的。

　　她兴奋起来，居然开始给他讲这张照片的美感和构图，还有光影的一些微妙之处，董楠楠一直讲，容湛静静地听。

　　夜色温柔。

　　董楠楠讲完之后就觉得自己似乎是冒昧了，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容湛的目光在月色中清朗温柔，她住了嘴。

　　容湛站了一会儿，晃了晃手里的药。

　　“晚点儿我会让人把药费送来。照片就不用了，当是送你的。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董楠楠看不清楚，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车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2

　　董楠楠趴在桌子上有些失魂落魄，于清进来，一眼就看到桌面上的那张浅笑的照片。

　　于清惊讶地快要叫出声来，“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再拍有正脸的男人吗？这是谁？”

　　“容湛。”

　　“容湛是谁？真好看！”

　　董楠楠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素昧平生的人。”

　　于清看着电脑的目光啧啧欣赏着，董楠楠关掉页面，看着她，于清撇了撇嘴，开始说正事。

　　“今天相亲相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董楠楠回答得十分随意，手滑着鼠标，眼睛回到电脑上。

　　她登录了微博，进入唐亦的主页。

　　今天唐亦又没发布新歌，董楠楠托着下巴刷着页面想。唐亦已经有好几天都没上微博了，按照惯例把下面的评论翻看了一遍，电脑忽然提示新更新。

　　耳边于清还在喋喋不休，她已经一句也听不进，她抬起头冲着好友讨好地笑，“好啦，下次我再约他见面啦，亲爱的，赶紧去睡觉吧，再不睡明天又有黑眼圈啦。”

　　于清瞪着她，见她的注意力已转到电脑上，电脑的页面停留在唐亦的微博，于清哼了哼，自己回房间去做面膜去了。

　　董楠楠按捺住自己的激动，打开唐亦刚刚上传的一首翻唱的新歌。

　　“昔日的少年旧容颜，英姿飒飒御剑仙，曾经的心愿一生缘，终成云纱般诗篇，路悠远引向天边，错身瞬间却似又依恋你笑靥碧水涟涟，银色流光浮现，回忆中依稀可辨转眼已过经年，少年路渐远，墓边只身一人独守誓言荏苒几经风月，剑指问苍天，任青锋惊起波澜万千。”

　　这首《剑起苍澜》（原唱董贞）之前她也曾听过，当时她听的时候绝对没有现在从唐亦口里唱出来的这般——波澜壮阔。

　　唐亦的声音有些低低的哑，那种微微有些模糊却格外性感的感觉。原本一首古风悠扬的歌，偏偏让他唱出了几分侠骨柔情英雄霸业的感觉。

　　这是董楠楠第一次听他上传这种风格的歌曲，竟格外地让人觉得惊喜，这才是他。

　　那个她从某一日听到便从此爱上的那个声音。

　　唐亦很少在网上发布自己的歌曲，没加入任何社团，也不接任何广播剧，就连微博，也颇带点儿玩票的性质。除了偶尔上传歌曲，竟一点儿私生活都不透露。他的声音特别好，可是却从来不制作自己的原创歌曲，似乎真的只是偶尔的心血来潮。

　　像是个骄矜的公子哥。

　　于清对于董楠楠这种样子向来是嗤之以鼻的，曾经还给她看手机上的一个APP，“看见没，这个手机应用可以唱歌，上面也有很多唱歌分数很高的，唱得同样很棒的，你怎么就被这个唐亦给迷了心了呢？”

　　大概，一切都缘于异乡街头的那次痛哭流涕。当时一个淡淡的声音似乎响在耳边，那是非常浅淡的念白，“天空灰蒙，阴霾当空，可我知道，希望永远存在，永不消融，即使骄阳肆虐，暴雨倾注，泪如盆倾”。旁边中国店里空放的，将那个失魂落魄的她从悬崖边捞了回来。

　　她后来知道，那只是一个中国男人的中文翻唱，来自歌曲《白鸟》的念白。

　　所以她一直觉得，唐亦的歌声，是充满力量的。

　　直到她回国。

　　回国后，反而没那么多机会听到唐亦的声音了，似乎他已经淡出这个圈子了。在这个圈子里，他并不是那个最特别的存在，可是对于她而言，已经足够特别。

　　这首歌像是干涸许久之后的一片绿洲，董楠楠听得眼睛潮潮的。

　　没有人可以懂得她的情绪。

　　正怔忡着，董楠楠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您好，请问您是董楠楠董小姐吗？”

　　“我是。”

　　半小时后，董楠楠坐在楼下不远的一家咖啡店。

　　直到她真的坐在这里了，才觉得真是荒唐，正犹豫不定，一个无比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请问，是董小姐吗？”

　　董楠楠回头，看到身旁出现的男人，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衣，下面一条深色西裤，大衣的外套搭在手上，冲着她点头微笑。

　　深夜，一个长相俊朗，看起来事业有成，温柔俊雅的男性对着你微笑，你是走还是不走？

　　董楠楠当然坐下来了。

　　“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到你，我工作太忙走不开，现在才有时间，那么我先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席晟，是容湛的朋友。容湛说今天他从你手上买了药。”

　　董楠楠心里恍悟，点了点头。

　　席晟将手里的信封放在桌上。

　　“他让我谢谢你的药。”

　　“并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董楠楠看着面前的信封，愣了愣，推了过去。

　　“你可以打开看看。”面前男人的长相是帅气的，笑容是温和的，他的眼底有些真诚，董楠楠犹豫着，从桌上拿起信封，打开来。

　　里面只是一张纸。

　　她抽出来打开看，看完里面的内容，有些不可置信，“他怎么知道我要找工作？！”

　　“这个得问他本人了，你可以亲自问他。”

　　董楠楠挺直了背，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信，脸上的表情变得浅淡起来，就连笑容都渐渐淡了下去，“不好意思，我并没有这个打算和想法。”

　　她将那份合同推回到席晟的面前。

　　这完全出乎席晟的意料之外，他的表情变了变，却还是涵养极好地笑了笑。

　　“我希望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欢迎随时打电话给我。”

　　席晟将手里的名片递过去，董楠楠双手接过，迅速地扫了一眼，“乔治销售经理，席晟。”她微笑地说谢谢，“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可能要先走了。”

　　董楠楠长得不算很出众，看着却格外地顺眼。她的身材偏中等一点儿，穿了一件奶白色的大衣，显得气质清新干净，在这寒冷的冬天，看着就让人愉悦。

　　席晟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本来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家伙对她如此上心，现在想来，如果没有那个原因，她也是不错的。

　　靠近里间的位置上，一个男人站起来走了过来。

　　他的表情是鄙夷的、不屑的，熟悉如席晟，自然一瞬间就了然，席晟恨恨地瞪着他。

　　“你厉害，你怎么不亲自出马？”

　　“那还要你做什么？”这个答案让席晟险些吐血。

　　席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把话题拉回来，“我又不是做人事的！再说，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传说中的N？”

　　“嗅觉。”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穿的是一身西装，他真的很想把眼前这小子骑在身下狠狠揍一顿！

　　话题被揭过，席晟的目光放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今天晚上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嗯。”

　　“西番莲片我会马上让人寄过来。”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高挺的背影，席晟想了想，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他实在不放心让一个36个小时没睡觉的人独自开车，虽然，这个人现在很清醒。

　　3

　　几天后，董楠楠肿着眼睛睡眼蒙眬地站在乔治公司的大厅里，身侧还站着语笑嫣然的于清。

　　于清洗衣服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席晟的名片，最后知道了来龙去脉的于清以不养米虫的理由将她给轰了出来。

　　周围来来去去的各路精英，大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视过来，董楠楠起床气很重，看到面前的人实在是有点不耐烦，但是好歹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

　　“早上好，董小姐。”

　　“……”

　　“席先生，您好。”于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妩媚动人地伸出手和席晟相握，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席晟，“原来GEO的销售经理这么年轻啊！”于清矜持地微笑夸奖。

　　相比于于清的干练靓丽，董楠楠只匆匆套了个大衣素面朝天地就出来了，天知道对于长期晚睡晚起的她而言，早上爬起来到底有多痛苦。

　　“于清，口水流出来了。”董楠楠肿着眼睛抬起头，喝止了于清的花痴行为，“请问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她看向席晟。

　　席晟从昨天接到她电话起就觉得很惊讶，现在看到和那天晚上见到的完全不一样的董楠楠也有些愣神，而她的直奔主题、简明扼要让他这个商场老手都有些汗颜。

　　“这是你的工作证，先去人事部那边报到。人事部会先对你进行员工培训，稍后你就会见到你的直属上司。”

　　“人事部在哪边？”

　　“这边。”

　　习惯于打官腔和太极的席晟被董楠楠杀伐果断地解决了。待他反应过来后看见的是董楠楠好友的笑脸，还有那个正往电梯方向走去的背影。

　　席晟挑了挑眉，已然预感到未来的生活恐怕会有意思极了。

　　上午人事部的人已经开始对董楠楠进行培训，而直到中午的时候，董楠楠才彻底地清醒过来，相比于其他新员工的烦躁和郁闷，董楠楠要显得淡定许多。

　　中午员工餐，吃饭的时候，旁边一个鲜嫩得快要滴出水来的小姑娘问，“嗨，你也是新来的吗？前面两天培训我怎么没见过你？”

　　“嗯，前两天病了。”董楠楠撒起谎来不打草稿。

　　直到下午，正在员工培训中的董楠楠被总经理直接叫走，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小女孩了然的脸，还有下面低低的说话声，董楠楠的心里开始涌上淡淡的烦躁。而当新员工们低低的谈话声飘到耳边的时候，那种烦躁已经变成了怒气。

　　“唉，估计是空降下来的。”

　　“你说会不会是BOSS的女朋友？”

　　“不，我有师兄在这公司，第一天培训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们当中有一个会是总经理助理，你说会不会是她？要是女朋友的话为什么只做个助理？”

　　“嘻嘻，说不定是小三小四什么的。”

　　“胡说什么呢。”

　　剩下的，董楠楠再也没听见了，她夹着满腔的怒火跟着带领的人直接杀到总经理办公室。

　　带领的人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一个清冽的男声：“请进。”

　　门被打开，带领的人退了下去，董楠楠站在门口，忽然什么怒气都没有了。

　　容湛穿着洁白的衬衫，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对面是摩天大厦，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永远笔直的背，透露出一种孤傲的味道来。

　　外面的天气不是很好，冬日的城市像是被雾霭笼罩起来，可是他站在那里，就像是整个城市唯一的光芒。

　　灼痛她眼。

　　“董楠楠？”

　　直到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心跳得极快，她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暗笑自己也不是二十刚出头的小女生，怎么这么容易就被美色所俘。

　　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地突兀。

　　容湛扫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董楠楠觉得整个人快要炸开了，脸有些可疑的红色，她闭了闭眼，告诉自己要冷静。

　　脑子里过了一遍前两年拍过的那些美男们，那些脸和裸露的身材在她脑子里一一闪过，可是她就是平静不了自己的心。

　　“麻烦关一下门。”容湛看着她，董楠楠慌乱地转头，关门，没看到容湛嘴角浮起的一抹微笑。

　　“人事部有没有告诉过你，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助理了。”

　　董楠楠走近容湛。容湛声音冷静又快速。

　　“嗯。”

　　“很好，那以后就麻烦你尽力跟上我的工作节奏，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问我，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必须无条件地给我完成，可以做到吗？”

　　董楠楠直视着容湛的眼，容湛的眼睛凌厉又深邃，或许是场景转换，时间变动，不同于那天在药店见到的那般。此刻的容湛，像是一把被开了口的刃，冷静，高贵，锋利。

　　那如果你让我陪你上床呢？董楠楠在心里默默想，又看了眼面前的人，估计矜贵的容大BOSS也没办法向她这个姿色平庸的小助理开这个口吧。

　　可是万一他瞎呢？脑补了一下这个场面，董楠楠愉快地微笑起来，她站直了身体，自信而又大方地伸出手。

　　“那么，合作愉快？”

　　容湛的视线集中在她的手上，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董楠楠的身体有着一瞬间的僵硬。

　　丢脸丢大发了。

　　“那么现在，这堆文件麻烦你给我整理清楚了，比较急的放一边，不急的分开放。另外，我的日程你一定要记得比你自己的生理期还清楚，我的工作习惯你要尽早适应。”

　　“好的。只是容总，只是……”董楠楠顿了顿，微笑地看着他，“只是我的生理期从来都不准。”

　　在容湛渐渐变黑的脸色中，董楠楠总算扳回一城。

　　“那么现在我的办公桌在哪里？”

　　董楠楠坐在电脑前，有些发愁地看着面前的一大堆文件。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她就带着心爱的单反直接漂洋过海，接触过不少办公室职员，就连LV的公司大楼也进出过。只是，她自己的办公室职业生涯，真的是零。

　　她挫败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堆文件发呆。

　　于清知道是乔治容总邀请她的时候说过：“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你既然回国了就得慢慢适应并且接受这样的状态，你要渐渐建立起你自己的交际圈子，不要一天到晚抱着你的单反到处走街串巷。”

　　虽然她对于邀请她只是做容湛的私人助理这件事感到意外……总觉得有一些阴谋的味道在里面。

　　算是她想多了好了。

　　当时她觉得于清的话还挺有道理的，现在看到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她真想拍桌子！

　　董楠楠打起精神面对即将到来的黑暗又苦痛的日子，这时席晟的笑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可她现在只想一脚踹下去。

　　“席总。”她笑眯眯地叫道。

　　“嗯，工作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如果我不适应的话你会帮我做吗？董楠楠咬着牙轻飘飘地笑回去，“你觉得呢？”

　　席晟笑得格外舒坦，“对了，我是拿着合同过来的，你先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了吧。”

　　他推过来一份“卖身契”。

　　董楠楠打开合同，扫到上面的数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席总，你确定是这份？”

　　“嗯？”他看着她，“你是容总亲自看上的，并且，你一切都得配合容总的行程以及承受一定的压力，比如……”

　　席晟看着她桌面上的一堆文件，董楠楠是聪明人，只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决定屈从于金钱的淫威之下。

　　旁边的办公室门被打开，席晟和董楠楠同时望过去，容湛一只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董楠楠，我要的咖啡呢？”

　　“您要了咖啡……吗？”

　　容湛一皱眉，董楠楠就开始心惊肉跳的，想起手里的这一张纸，或许很快就变成了银子，她的眉头瞬间换上了谄媚的笑脸。

　　“哎，您稍等，我马上就来。”就只差拂一拂袖子，说一声“喳”了。

　　容湛满意地离去，席晟靠在办公桌旁笑得高深莫测。

　　容湛办公室有一个独立的茶水间，董楠楠在里面找咖啡的时候想起他眼底下面的暗影，似乎比前几天见到的时候浅了许多……

　　等到董楠楠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端着杯子递了出去。

　　席晟似乎在和容湛汇报着什么，看着她过来了，说话声渐渐停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味。

　　她将杯子放在容湛手边的时候，容湛正皱着眉头看文件。席晟从董楠楠的手里接过咖啡，满意地赞了一声。

　　董楠楠像是被夸奖的小狗一样扬扬得意，她的手艺可是跟着她的师傅学了好几年的，肯定比你们这些速溶的要赞多了好吗！

　　容湛对于两人的交流似乎一点儿都不关心，仍旧皱着眉头看报告，然后……慢慢拿起杯子放到嘴边。

　　董楠楠紧张地“咕噜”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

　　两人的目光望过来，董楠楠红了脸。

　　“那个，楠楠，我们乔治从来不苛刻员工的。”席晟说。

　　容湛的脸黑了黑，董楠楠心虚地笑，“那个，我不渴，你们先忙，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

　　董楠楠转身，一瞬间，身后传来重重的东西落地的声音，然后变成清脆的声响，玻璃破碎地飞溅，有瓷片飞溅到她的手臂上，董楠楠发出尖锐的惊叫。

　　“啊——”

　　她惊叫地迅速捂住胳膊，手臂被碎片划过，她花容失色地转过身，而容湛已经冲到隔间里的卫生间里，开始呕吐起来。

　　杯子碎了一地，牛奶摊在地上，洇了一大片。之前的办公椅上已经没人，席晟表情凝重地看着地上的牛奶。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住了，目光看向席晟，看到席晟沉默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4

　　容湛不喝牛奶。

　　准确地说是，容湛不能喝牛奶，而她考虑到他的失眠症自作主张地将他的那杯咖啡替换成了牛奶。

　　董楠楠身体僵硬地坐在办公桌前，席晟难看的脸色以及从卫生间传来的有气无力的干呕声已经让她的脑袋僵掉。

　　她真的是……太自作主张了！笨死了！

　　董楠楠懊恼地撞着桌子，心里却有些疼，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里面的那个人。

　　如果席晟不出来的话，董楠楠可能会是乔治第一个因为撞办公桌而死掉的员工。

　　“他还好吗？”董楠楠站起来，有些局促不安，愧疚又担心地问道。

　　“没事，他让你进去。”

　　席晟看着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让她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地面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杯子的碎片也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应该是席晟刚刚打扫的。

　　容湛的脸色似乎比以前更苍白了些，他的精神有些不大好，看了董楠楠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董楠楠已经快要被内疚给淹没了。

　　“我要先回去一趟，你整理整理文件，送到我家去。”

　　“好。”

　　董楠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文件整理出来，抱着一堆资料同容湛一同下楼。

　　电梯里，容湛笔直大方地站着，表情坦然，董楠楠偷偷打量了好几次，心里忐忑不安。容湛的眼角扫过她，董楠楠立马垂头恭敬、目光严肃。

　　上车的时候，董楠楠直接溜到后面坐好，容湛抿着唇不说话。

　　许久之后，董楠楠看容湛的脸色越来越黑，这才凑过去弱弱地提醒，“容总，可以出发了吗？”

　　“董楠楠，坐到前面来。”

　　“那个，我还是坐在后面好了。”董楠楠觉得容湛脸色越来越差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并不会觉得他可怕。

　　“那这样吧，我来开车吧，容总你休息一下。”董楠楠自告奋勇。

　　容湛的视线通过后视镜望过来，他神色清淡，“你确定你的驾照可以在国内使用？”

　　董楠楠闭嘴，乖乖上前，系好安全带坐好。

　　她发现自己在容湛面前几乎就是一张白纸。

　　“明天早上九点我有一个会议要开，主题在邮件里，帮我准备一下会议要用的资料；中午要见一下公司的董事，晚上约了贸工的人吃饭……”

　　董楠楠认真地听着，到了红绿灯停下来的时候，容湛的目光再次望了过来。

　　“怎么了？”董楠楠表情无辜。

　　“公司发的iPad呢？”

　　“啊，在这里。”董楠楠翻了出来，她看到容湛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心平气和地看着她，“刚刚我说的，记录下来。”

　　“那个……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下车的时候容湛的动作有些大，下了车直接上楼，董楠楠手里拿着iPad，表情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脾气不要这么大嘛。

　　这是董楠楠第一次来到容湛的家里。

　　不是她想象中的别墅区，容湛的家只是在市区一个高档小区里，她跟着他上了电梯，进了公寓，站在门口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性格这么冷清了。

　　他的家几乎是永恒的黑色和白色，没有一点儿多余的颜色，她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两种颜色很容易让人冷静，但是却不是……家。

　　容湛把钥匙挂在玄关，换了鞋，董楠楠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进来。”

　　容湛的眼神微微有些不耐烦，董楠楠有些犹豫，然后直接脱了鞋，赤脚踩在地上，所幸房间里开了空调，客厅又有地毯，她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子上。

　　“下午你就在这里办公。”说完这句话，容BOSS就直接进了书房。

　　之后的时间里，董楠楠就开始走神。

　　门铃声响起，董楠楠去开门。

　　门口……是个大美妞。

　　美妞看到董楠楠愣了一下，董楠楠赶紧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容总新招的助理，你是？”

　　那美妞笑了笑，冲着她点了点头，“你好，我是桑乔，他的私人医生。”

　　那一笑，如同逐日破月，让整个房间璀璨起来。桑乔的皮肤很白，五官精致，笑起来很漂亮，她个子很修长高挑，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笑意盈盈地站在她的对面，让董楠楠顿时就有了一种自卑感。

　　美妞和土妞，白富美和土肥圆，高下顿显。

　　桑乔轻车熟路地换了鞋进去，董楠楠留意到她脚上的那双粉色拖鞋。心里在暗自揣测她和容湛的关系。

　　书房的门被打开，容湛看到桑乔，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带着一点儿宠溺的味道。

　　那个笑容，让董楠楠的心都黯淡了。

　　她若无其事地整理着手上的文件，心思又渐渐飘远了。

　　门是关闭着的。整个客厅只余她一人，房子空空荡荡的，她的心里忽然就有些寂寞了。

　　书房。

　　容湛坐在办公桌前，桑乔在整理着手上的工具。

　　她瞪着他，带着微微的愠怒：“你明知道你碰不得牛奶，怎么还去碰？！”

　　“没事。”

　　“是你外面那个傻头傻脑的助理做的吧！”

　　容湛有些皱眉，语气严厉地制止她，“桑乔！”

　　桑乔自知失态，住了嘴，可是表情却开始委屈起来，“我是心疼你！你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就罢了，怎么还容不得别人说。要我说，连自己老板基本的喜好都没摸清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显然功课没做好，这样的人你怎么还用？”

　　“她的事你不要管。”

　　桑乔咬着牙瞪着容湛，容湛的表情淡淡的，她有些泄气，反正，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是拿他没办法的，谁叫她爱他呢。

　　“容湛……”她哀哀地叫，容湛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柔软下来，他放软了声音，“我招她进来自然是有自己的用意的，我像是那么不懂分寸的人吗？”

　　容湛向来不屑于解释，此刻他愿意解释给她听，顿时让她心花怒放起来。

　　“嗯。”桑乔瞬间喜笑颜开，将手里的医药箱合上，她拖了张凳子直接在容湛的面前坐了下来，“我发现你最近的失眠有减轻，可能是最近的治疗还比较好，要不要我再联络一下张医生？”

　　“不用。”容湛的目光挪回到电脑上，似乎打算开始工作。桑乔自讨没趣，看了看时间，打算离开。

　　打开门，董楠楠站在门口正要敲门，门开的那一瞬间她的表情惊讶极了。

　　桑乔不喜欢董楠楠。

　　董楠楠其实长得也不是特别好看，但是就是……耐看。她个子不高，表情却足够丰富，比如现在门突然打开的时候她瞪圆了眼睛，惊讶的样子，接着耸了耸肩，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

　　明明她和桑乔年龄相仿，可是她的身上却有着桑乔羡慕不来的单纯和真挚，仿佛她的世界永远明净，而她就像是一个单纯大方又可爱的小姑娘。

　　察觉到心里有了些嫉妒，桑乔顿时收了心，她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不动，董楠楠就看不到里面的容湛，虽然心里担心，却没有去看，很有分寸地冲着桑乔微笑。

　　懂分寸，知进退。

　　桑乔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定义，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越来越不喜欢了。

　　那个时候的桑乔大概还不知道，这就是宿命。

　　“那个，容总还好吧。”

　　桑乔点头。

　　“嗯，那就好，文件我已经整理好了，放在桌面上，也做了归集整理，每一个上面我都做好了标签。嗯……如果现在没什么事的话，我想能不能先下班了。”

　　“好。”这个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看来容湛听到了她说话，董楠楠放心地点了点头，回到客厅拿好自己的东西。桑乔看着董楠楠，朝着里面正在工作的人笑了笑，“那我也先走了，那个……我先送一下你吧。”

　　“好啊，谢谢。”董楠楠欣然应允。

　　桑乔是开了自己的车过去的，下班时间的车流有些堵，桑乔有些挫败地看着前面堵得不成样子的车流，回过头看到董楠楠正低着头玩手机。

　　董楠楠正在一边和别人聊天，一边打单机小游戏。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董楠楠似乎比预想中的要小许多，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

　　董楠楠抬起头，正好看到她的笑容，董楠楠认真地看着她，赞道，“你笑起来很美。”

　　“呃……谢谢。”

　　“那个，容总不能喝牛奶吗？”犹豫了半晌，董楠楠终于迟疑地问道。

　　“嗯，牛奶以及其他灰白色混合物黏稠液体都不喝。”

　　“为什么？”

　　“如果你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从楼顶上跳下来，白花花的脑浆崩裂得到处都是，恐怕你也喝不下去。”

　　董楠楠沉默了，她侧过脸看着桑乔，桑乔冲着她笑了一下。

　　“对不起。”

　　“没事，下次注意了。”桑乔看着面前的车流，淡淡地说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这件事的。”

　　桑乔最后的这句话让董楠楠听出了别样的味道，她愣了一愣，笑了一下，低下头接着打游戏。